對視間,赫連破先移開了目光。
他轉身緩步走到桌案旁,低頭看著上麵鋪開的名冊——趙水看見,其他人的封任官職都已寫好,卻唯獨排在前列的“趙水”二字下麵,還空著。
“你猜得沒錯。的確有彆的事要與你相商。”赫連破說道,坐回木椅上,抬眸看向付錚,“倘若封趙水為赤炎少宰,你意下如何?”
付錚聞言先是一愣,嘴角在重複“赤炎”二字時開始上揚,顯然在為他高興,但這笑容很快在赫連破的目光下凝滯,逐漸皺起雙眉,才反應過來赫連破詢問的究竟是什麼。
“星城少宰,是按將來承襲副城之位培養,而星城副城向來沒有結親的先例。倘若我二人想在一起,必將有一人停滯於少宰之位、甚至失去職權。赫連世子,你是在問這個嗎?”
赫連破垂了下眼眸,應道:“嗯。”
“此事你可問過趙水?”
“沒有。”
“赫連世子,是不打算問他了嗎?”付錚麵露疑惑,打量著赫連破的神色,問道,“既然此事關乎我二人,為何世子隻告知我,不該也尋求趙水的意見嗎?”
二人視線相交,房中一時靜默。
趙水作為潛入星魂的“第三者”,也在付錚發出此問的時候愣了住——她原來早已提出過要與他商量。
可是為何,他們沒有說?
“因為,有些話,我不能同他說——也不能同其他任何人說。”赫連破說道,“隻有你,付錚。”
付錚微側了下腦袋,搖頭道:“我不明白。”
赫連破拿起硯台上的研石,一邊緩緩研墨,一邊說道:“商討名冊時,他們對水的任命爭議最大。有的人建議多加觀察,若要封也封個典籍官之類的職務,有的人則認為應公允對待,開陽門主主動提出想將他收歸開陽門下,既是惜才,我想,也有庇護之意。”
“朝中還是有不少人忌憚預言一說。”
“所以,是我屬意封趙水為赤炎少宰。一方麵,他身上除了開陽的驍勇善戰外,還擅長商賈,懂得借力打力、調用民資,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另一方麵,前程與私情二者取其一,既不湮滅賢才、又讓他不得不舍棄其中一樣。如今眾臣怕的就是他位高權重、又與你牽扯,隻有這樣,才能勉強說服眾臣。”
“這些……”付錚深吸一口氣,說道,“世子與他直說亦無妨,或許他有彆的選擇和想法。”
“我知道。”赫連破停下研墨的手,語氣柔和道,“但除此之外,我還有私心。”
趙水心中一動。他沒有想過,會是兄長反勸付錚不與自己知會此事。而且他隱隱感覺到,他們之間,似乎有著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我希望他能夠在少宰之位上儘快成長,有足夠的力量自保。”然後他發現赫連破的目光定定地望向付錚,一字一聲清晰地在耳邊響起,“也想請你同我一起,保護他。”
窗外的光影在不經意間移動,映在了付錚褐色的瞳孔上。她眼眸一閃,便了然道:“世子是擔心,預言?”
赫連破提起筆,筆尖蘸了下墨汁,將厚厚的一遝宣紙蓋在名冊上,開始一撇一遝書寫星城預言。
“你還記得,那日水生辰時,我們在河邊見識許星同天權之力的時候嗎?”他說道,“她是個極有天賦的天權人,對預見之事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那日見她神情不對,我找她詢問,她沒有回答。但前段日子,她主動找到我,和我說了一些有關‘預言’的事情。
她說有些預言,例如天氣,是即時可見的,夜空顯現的星光與當下的時辰相差不多。但有些預言,是來自遙遠而強大的星光,它們可能在天空流傳數十年、數百年甚至更久,才傳到了我們的眼中。天權辨認星象時,需要從它出現的起始時間、方位開始推算時間差,隻因常常都相差無幾,便沒有在意。那‘天地混沌,善惡同出’的預言,也是按當下推算,可許星同說,她在幫一位星同收拾舊宅時,發現了他們祖父遺留的手稿,上麵詳細記載著預言出現當日的情形,以及前後幾日的星象變換,發現它是逐漸顯現、又按順序消失的。”
“瑤兒沒有同我說過這些……難道說,星象有時差?”
紙上的最後一個“詛”字收筆,赫連破拎起筆杆,看著桌麵的白紙黑字道:“若手稿記載真實——是。或許,幾十年前的人們並未過多留意,當時的星光太強、預言太重,大多數天權人都想爭做最先書寫出預言的那個人,所以便按當時的解讀方法下了判定。星光消散,一切便無跡可尋,她的星同說當時祖父的確提出過異議,可想在驚濤上翻起水花,已是難上加難。更何況,所得結論,並未差多少。”
“但還是有差異,是嗎?”付錚走到桌旁,目光灼灼地問道。
“許星同說,按手稿推算,星光應是百年前、西南方向生成的星象。她翻閱典籍古文,猜想‘善惡同生’的‘同生’,在當時當地,或許應是‘同時出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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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什麼?
趙水的反應和麵前付錚一樣,明明聽懂了,卻覺得混亂又訝異。
“也就是說,預言本身就解讀錯了,是嗎?”付錚又問道,眼眶已微紅。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情緒變化,赫連破放下筆,一隻手捏住宣紙一角,將他一點點揉進掌心中。他說道:“這一句話,從小到大我已不知寫過多少遍,當時聽許星同說完,我既氣憤,又覺得可笑。然後她告訴了我當時在河邊預見的——我們幾人中,會經曆彼此的生死、彆離、相殺……”
付錚的下顎微張。
趙水看著眼前她的神情——她雖然驚訝,但眸中更多的是帶著疑問的倔強——心中有種喘息不過來的苦。當時的她,心中定然是有幾分不服與不信的。
“但許星同同時也說,所謂星運命途,不過提示了某些時刻發生的事情,卻決定不了那一刻、任何時刻的心境。”赫連破繼續說道,“所以,無論預言究竟怎樣,我相信水,他的內心足夠強大,不會變。但倘若,這預言被利用、惡人藏暗處,我若護不了他一生周全,他一人又如何應對暗箭陷害、旁人的指摘?付錚,必須有個人、有我足夠信得過的人幫我護著他。”
付錚直直地看著赫連破。
此刻的趙水迎上她的明眸漣漪,從她眸光的反射中看見了兄長鄭重而懇切的神情,隻覺心頭溫熱之甚。
半晌後,付錚隻應了五個字:“我明白了,好。”
“所以封任一事,不必告知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