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不再是刻經的工具,不再是磨礪的刑具!
它是複仇的凶器!是爹娘血淚的具象!是他十年地獄唯一的出口!
花癡開手腕以一個匪夷所思的角度猛地一抖!灌注了全身煞氣與殺意的骰子,化作一道肉眼幾乎無法捕捉的森白殘影!沒有破空聲,隻有一股凍結靈魂的寒意瞬間撕裂空氣!目標,不是夜郎七的咽喉或心臟,而是…他攤開的、露出斷指疤痕的左手!
快!準!狠!
這一擊,凝聚了他十年來所有痛苦的精華!是他對命運最決絕、最冰冷的控訴!
夜郎七依舊坐在書案後,攤著手。麵對這足以洞穿鐵石的致命一擊,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竟沒有絲毫驚慌,反而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是預料之中的了然?還是…一絲難以察覺的、冰冷的讚許?
就在那枚蘊含著恐怖力量的骰子即將洞穿他左手掌心的千鈞一發之際!
夜郎七垂在身側、撚著佛珠串的右手,小指極其細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向上挑動了一下。
嗡!
一道無形的、冰冷而堅韌的屏障,如同瞬間凝結的玄冰之牆,憑空出現在他攤開的左手前方寸許!
噗!
一聲沉悶的、如同石子投入深潭的聲響。
那枚凝聚了花癡開全身煞氣、足以在寒冰上刻下深痕的骰子,撞在那無形的屏障上,如同陷入了粘稠的寒潭!它瘋狂旋轉著,猩紅的點數在森白的骨麵上拉出詭異的殘影,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那屏障並非堅不可摧,肉眼可見地蕩開一圈圈細微的、冰藍色的漣漪,如同投入石子的寒潭水麵!
但,它擋住了!
骰子蘊含的恐怖動能和煞氣被那冰寒屏障層層消解、凍結!最終,在距離夜郎七掌心不到半寸的地方,耗儘了所有力量,“啪嗒”一聲輕響,無力地墜落,掉在光滑的書案上,滾了幾圈,停在攤開的《斷指經》旁。骨麵上,甚至沒有留下絲毫撞擊的痕跡。
書房內,死一般的寂靜。
花癡開保持著擲出骰子的姿勢,胸口劇烈起伏,赤紅的雙眼中翻湧著震驚、不甘和更深的冰冷殺意!他全力的一擊,竟被對方如此輕描淡寫地化解了?這無形的屏障…是什麼?這就是夜郎七真正的力量?
夜郎七緩緩收回了攤開的左手,仿佛隻是拂去了一片不存在的塵埃。他看也沒看案上那枚骰子,目光重新落在花癡開身上,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失望?
“就這點能耐?”夜郎七的聲音冰冷刺骨,如同冰錐鑿心,“憑這,也想報仇?”
他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燭光下拉出長長的、極具壓迫感的陰影,瞬間籠罩了門口渾身濕透、散發著煞氣與寒氣的少年。
“仇人死了,債主就在眼前,卻連對方一片衣角都傷不到。”夜郎七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重錘,狠狠砸在花癡開剛剛建立起的、冰冷的自信之上。“花癡開,你的‘千算熬煞’,熬的是你自己的煞氣,熬乾了你爹娘的血仇,就熬出這麼個廢物?”
花癡開身體猛地一顫,赤紅的眼中殺意更盛,幾乎要噴薄而出!恥辱!前所未有的恥辱!但他強行壓下了再次出手的衝動。剛才那一擊,已經耗儘了他冰湖歸來的殘餘氣力,更讓他看清了兩人之間那深不可測的鴻溝!
“你到底是誰?!”花癡開的聲音嘶啞,帶著極致的恨意和冰冷的質問,“債主?仇人?還是…同謀?!”
夜郎七沒有直接回答。他繞過書案,一步一步,走向花癡開。沉重的腳步踩在厚厚的地毯上,無聲無息,卻帶著千鈞重壓。他停在花癡開麵前一步之遙,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般刺入少年眼底。
“我是誰?”夜郎七嘴角勾起一抹毫無溫度的弧度,那弧度冰冷得能凍結靈魂。“我是教你握起骰子的人。我是讓你在冰湖上活下來的人。我是…讓你知道仇人是誰的人。”他微微俯身,湊近花癡開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如同毒蛇吐信:
“也是讓你明白,你有多弱小的人。”
“真正的仇,不是剁掉一根手指那麼簡單。”夜郎七直起身,目光投向窗外依舊飄雪的天空,眼神變得幽深難測。“那六指,不過是一條走狗。剁了他,隻是清掉了一點汙穢。他背後的人,他欠下的血債,他織就的那張吞骨噬魂的巨網…才是你該‘算’的債!”
他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再次鎖定花癡開:
“想報仇?想掀翻那張網?想讓你爹娘的血,真正染紅仇敵的殿堂?”
“那就先學會,在‘天闕閣’這張小賭桌上,活下來!活到…你有資格坐上那張真正的‘賭命台’!”
夜郎七的聲音如同驚雷,在花癡開混亂冰冷的心海中炸開!六指隻是走狗?背後還有人?更大的網?賭命台?
複仇的路徑,驟然從手刃仇敵的簡單直線,扭曲延展成一片深不可測、殺機四伏的黑暗叢林!而夜郎七…這個斷指人、債主、十年“師父”…他在這其中,扮演的究竟是何等角色?是引路人?是磨刀石?還是…最終需要被掀翻的、那張巨網的一部分?
花癡開眼中的赤紅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比冰湖更深的沉寂。那沉寂之下,不再是單純的煞氣,而是多了一種被強行注入的、更加複雜冰冷的算計與…饑餓!對力量、對真相、對最終複仇的饑餓!
他緩緩低下頭,目光落在書案上那枚靜靜躺著的、未能傷敵分毫的牛骨骰子上。然後,他抬起手,不是攻擊,而是伸向自己濕透冰冷的衣襟深處。
夜郎七看著他動作,眼中那絲冰冷的失望似乎淡去了一分,重新被深不可測的幽暗取代。
花癡開從懷中,掏出了另一件東西。
不是骰子。
那是一小塊殘破的、早已被鮮血浸透又被冰水泡得發白的布片。布片上,用拙劣的針腳繡著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梅花。這是他繈褓中唯一留下的東西,屬於他早逝的娘親。
他用凍得青紫、布滿裂口的手指,死死攥緊了那枚冰冷的、無用的骰子,連同那塊染血的殘破布片,一起緊緊按在了自己同樣冰冷刺骨的胸口。
他抬起頭,重新看向夜郎七。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中,所有的情緒風暴都已平息,隻剩下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冰冷的決心。
“賭桌在哪?”花癡開的聲音沙啞,卻異常平穩,如同凍結的河麵下洶湧的暗流。
“我…現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