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鐘後,他匆匆返回。
腳步依舊沉穩,但眉宇間的陰霾卻濃得化不開。
他走到她麵前,輕輕執起她的手,將那塊溫潤的桃花白玉珍重地放入她微涼的掌心。
那玉佩仿佛還殘留著他的體溫,帶著一絲安撫人心的力量。
“四兒,”他的聲音低沉而帶著深深的歉意,目光複雜地凝視著她,“對不起,家族突有急事,需我即刻動身處理。這玉佩……替我陪你過生辰,等我回來。”
言罷,他轉身,毫不猶豫地從書案上抓起她早已為他細心準備好的行囊,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外。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每一步都踏得堅定而沉重,帶著一種一去不返的決絕。
“她”(靈魂狀態)在空中急得團團轉!
“她”奮力揮舞著虛無的手臂,試圖抓住他的衣角,試圖阻止他的離去!“她”張開嘴,無聲地呐喊:“不要去!留下來!危險!她會死的!”
然而,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她”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一抹挺拔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迅速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深處,隻留下滿室的清冷與無聲的絕望。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緊緊攥著那塊尚帶餘溫的玉佩,眼中充滿了茫然與擔憂。
她抬頭望向窗外那輪皎潔的滿月,月光如水,溫柔地灑在她身上,卻似乎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悄然滲透進她的心底。
一陣夜風吹過,卷起窗邊的紗簾,也仿佛吹散了她心中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暖意。
她不由自主地收緊了手指,將那枚玉佩死死地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是連接她與他之間那根搖搖欲斷的絲線。
他一去數月,杳無音訊。
思念如同藤蔓,在她心中瘋狂滋長,纏繞得她幾乎窒息。
這一日,她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思念與不安,緩緩推開了他那間塵封已久的書房門。
沉重的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一股混合著陳舊紙張與淡淡墨香的氣息撲麵而來。
月光透過半掩的窗欞,吝嗇地灑下幾縷清輝,恰好照亮了書案一角——那裡,露出半幅被遺忘的畫卷邊緣。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一步步走向書案。
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緩緩展開了那幅塵封的畫卷。
畫中女子,眉如遠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波,一顰一笑間,流淌著不諳世事的溫婉與靈動。
那份神韻,那眉梢眼角的稚氣與明媚……竟與十二歲豆蔻年華時的她,驚人地重合!
分毫不差!
她的手指,如同被燙到般,猛地一縮!
隨即又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執著,輕輕撫上畫中人的臉頰。
指尖劃過那細膩的筆觸,仿佛能感受到畫中人肌膚的溫度,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徹骨的寒意,如同冰水般瞬間淹沒了她!
淚水毫無征兆地湧上眼眶,模糊了視線,也模糊了畫中那明媚的笑靨。
她終於明白了!
明白了他看她時,那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複雜與遙遠!
那不是愛,至少……不全是愛!
那是一種透過她,在凝視著另一個人的目光!
一個……早已烙印在他心底、無法磨滅的影子!
他離開的第四個月。
一個陰雨綿綿的午後,她如同遊魂般,心事重重地走進了渾源城那家最大的、也是她曾無數次為求子而踏足的醫館。
熟悉的草藥苦澀氣息混雜著潮濕的雨腥味,讓她本就沉重的心情更添了幾分壓抑。
醫館內,那位須發皆白、德高望重的老大夫,正戴著老花鏡,低頭翻閱著一本泛黃的古舊藥典。
見她進來,他緩緩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帶著洞悉世事的滄桑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
“薑夫人,”老大夫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卻也像一把重錘,狠狠敲擊在她的心上,“你心中所惑,老朽……或許知曉幾分。”
他頓了頓,渾濁的目光直視著她瞬間變得蒼白的臉,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砸落:
“這六年來,你並非天生不能生育。而是……你體內本可孕育生命的生機,被一種極其罕見、也極其霸道的秘藥所壓製、所摧毀!此藥……名喚‘斷子散’!長期服用,足以……足以讓女子徹底喪失生育之能!斷絕……子嗣之緣!”
“轟——!!!”
如同九天驚雷在腦海中炸響!
她整個人瞬間僵立在原地!
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四周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將她牢牢凍結!
老大夫那低沉而清晰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刺入她的耳膜,穿透她的心臟!
她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所有色彩!
隻剩下無邊的黑暗與刺骨的寒冷!
那“斷子散”三個字,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她腦海中瘋狂回響、放大!
摧毀了她所有的信念與希望!
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
無聲地滑過她慘白如紙的臉頰,與衣襟上沾染的冰冷雨絲交織在一起,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她顫抖著抬起雙手,試圖抓住些什麼來支撐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卻隻抓到了滿手的虛無與冰冷。
窗外,細雨依舊纏綿,淅淅瀝瀝,敲打著青石板路,仿佛在為她的心碎奏響一曲淒涼的哀歌。
她的視線徹底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旋轉。
她踉蹌著後退幾步,後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而堅硬的牆壁上!
那冰冷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衫,直抵她早已冰封的心臟,與她內心翻湧的絕望與寒意融為一體。
那一刻,她清晰地聽見了——
“哢嚓!”
一聲清脆至極、如同琉璃碎裂般的聲響,在她靈魂深處轟然炸開!
那是……心碎的聲音!
清脆!
決絕!
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
如同冬日裡最後一片枯葉,從枝頭孤零零地飄落,墜入無底的深淵,再無歸途!
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
昏黃的燭光在精致的銅製燭台上跳躍,將她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拉得細長而扭曲,如同她此刻破碎不堪的靈魂。
她獨自坐在梳妝台前,銅鏡中映出一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
那雙曾經盛滿星光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兩口枯竭的深井,映不出任何光亮,隻剩下死寂的灰燼與無邊的絕望。
突然,她低聲呢喃,聲音細若遊絲,仿佛來自九幽之下,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破碎感:“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
話音未落,她猛地從凳子上彈起!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踉蹌著在空曠而冰冷的房間裡瘋狂踱步!
雙手死死地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柔嫩的掌心,帶來尖銳的刺痛,她卻渾然不覺!
仿佛隻有這肉體的痛苦,才能稍稍緩解那靈魂被撕裂的劇痛!
“吱呀——”
房門被輕輕推開。
春桃端著熱氣騰騰的安神湯走了進來。
當她看清屋內景象時,瞬間嚇得魂飛魄散!
手中的湯碗“哐當”一聲摔落在地,滾燙的藥汁四濺!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
春桃失聲驚呼,臉色煞白,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去,用儘全力扶住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碎裂開來的舒潔!
舒潔的身體在春桃的攙扶下劇烈地顫抖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她緩緩抬起頭,空洞的目光落在春桃寫滿驚恐與擔憂的臉上。
一絲極其慘淡、近乎詭異的笑容,如同初冬湖麵凝結的薄冰,緩緩在她蒼白的唇邊綻開。
那笑容裡,沒有溫度,沒有光亮,隻有徹骨的寒意與……一種洞悉一切後的、令人心碎的絕望。
“嗬……”
一聲輕不可聞的、帶著無儘悲涼與自嘲的歎息,逸出她的唇瓣。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