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練,清冷而溫柔地穿透雕花木窗,在薑家園林深處這間靜謐的小築內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
銀輝流淌在青磚地上,也流淌在床邊那個專注的身影上。
薑珩坐在床沿,手中緊握著一方溫熱的、吸飽了清水的柔軟絲帕。
他的動作極儘輕柔,每一次擦拭,都如同對待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
帕子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輕輕拂過舒潔(此世)光潔的額頭,試圖撫平她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曾舒展的微蹙眉頭,仿佛這樣就能驅散她體內肆虐的病痛與心中積壓的憂慮。
她的呼吸時而急促,時而微弱,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微微顫動著。
偶爾,幾聲細碎而模糊的囈語從她蒼白的唇瓣間逸出,帶著無助的掙紮與深深的依賴,像受傷小獸的低鳴,每一個音節都如同細針,精準地刺入薑珩的心房,帶來陣陣酸楚的悸動。
他傾聽著,心中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憐惜與自責。
他輕輕伸出手,指尖帶著萬分的珍重,將她額前幾縷被薄汗濡濕的碎發,溫柔地捋到耳後。
那動作細膩而專注,仿佛在梳理著世間最易碎的夢境。
夜風帶著庭院裡初綻的夜來香清幽的芬芳,悄然穿堂而過,拂動著輕紗帷幔,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仿佛在為這份無聲的守護低吟淺唱。
就在這時!
薑珩猛地從恍惚中驚醒!
他下意識地抬眼,猝不及防地對上了一雙含淚的眼眸!
舒潔不知何時已然醒來!
那雙曾經靈動清澈的眸子,此刻正幽幽地望著他,裡麵交織著濃得化不開的委屈、深不見底的疑惑,還有一絲……被長久等待與失望磨礪出的、令人心碎的脆弱!
薑珩的心瞬間被狠狠揪緊!
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驅使著他!
他猛地伸出雙臂,帶著一種失而複得的狂喜與深入骨髓的歉意,想要將眼前這具瘦弱的身軀緊緊擁入懷中!
仿佛隻有用儘全身力氣抱住她,才能填補那些錯過的時光,才能證明自己從未離開!
然而!
就在他的手臂即將環住她的瞬間!
舒潔卻用儘全身僅存的力氣,雙手猛地抵在他堅實的胸膛上!
“砰!”
一聲沉悶的輕響!
一股帶著憤怒與傷心的力量,狠狠將他推開!
薑珩猝不及防,被推得一個趔趄,險些從床沿跌落!
他愕然地穩住身形,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薑瑜民!”她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飽含著壓抑已久的痛苦與質問,“你知道嗎?!我每天都在等!等你回來!等你的解釋!等一個答案!可你呢?!為什麼那麼久都不回家?!什麼樣的事……能比你的舒四小姐還重要?!你讓我……怎麼相信……你心裡還有我?!”
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大顆大顆的淚珠,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滾過她蒼白瘦削的臉頰,滴落在兩人之間冰冷的地板上,濺起一圈圈無聲卻震耳欲聾的心碎漣漪!
薑珩被她突如其來的抗拒與尖銳的質問徹底擊懵了!
他愣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照出她淚流滿麵的臉龐,裡麵翻湧著難以言喻的痛楚、震驚,還有一絲……被誤解的茫然!
片刻的死寂後,他仿佛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他緩緩放下僵在半空的手臂,身體微微前傾,最終雙膝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讓自己與她躺在床上的視線平齊。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她淚眼婆娑的臉龐,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誠懇與深深的自責。
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極其輕柔地觸碰她臉上滾燙的淚痕,仿佛在擦拭著世間最珍貴的琉璃。
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潔兒……你聽我說……我那時候……並非有意冷落你……更不是……不在乎你……”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中翻湧的苦澀與無奈都壓下去:
“那段時間……薑家……風雨飄搖……一場牢獄之災……如同滅頂之災!家族生意幾近崩盤!債主逼門!族人離心!更有暗處的豺狼虎視眈眈!我……我被壓得喘不過氣!分身乏術!焦頭爛額!恨不得將自己劈成幾瓣!”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眼中閃爍著疲憊與後怕的光芒:
“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第一位!無可替代!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與溫暖!我每日每夜……都在想著你!擔心你的身體!擔憂你的安危!恨不能插翅飛回你身邊!”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將他泛紅的眼眶映照得格外清晰。
他再次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所有的歉意與愛意都凝聚在這句話中:
“我錯了……錯在不該讓你獨自一人……承受這份孤獨與恐懼……錯在……沒能及時告訴你……我有多想你……多需要你……”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最鄭重的誓言:
“從今往後……無論風雨……無論刀山火海……我都將與你並肩同行!不離不棄!再也不會……讓你一個人麵對黑暗!”
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力量,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用餘生……來彌補這一切……好嗎?”
舒潔的拳頭如同狂風暴雨般,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砸在薑珩的胸膛上!
那力道並不重,卻帶著她心中積壓的所有不解、委屈、憤怒與恐懼!
每一擊都像是在捶打著自己那顆被痛苦反複蹂躪的心!
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視線,卻掩蓋不住她眼中那如同火焰般燃燒的堅決與深深的疑惑!
她猛地停下捶打,雙手死死揪住他胸前的衣襟!
布料在她指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她仰起頭,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調,卻帶著穿透靈魂的力量:
“那幅畫!書房裡藏著的那幅畫!你說是你年少時的習作……可為何……畫中之人……與我如此相像?!分毫不差?!”
她的呼吸急促,眼中閃爍著銳利的光芒,仿佛要將他徹底看穿:
“十二歲歲那年!吳合鎮的古玩市場!我親眼見過你!那個手腕帶著桃花印記、挺身而出救我的少年!就是你!那眼神!那聲音!我絕不會認錯!難道……那隻是一個……該死的巧合嗎?!”
月光透過窗欞,斑駁地灑在兩人臉上,為這激烈的質問添上了幾分淒清與迷離的底色。
薑珩的臉色在月光下瞬間變得異常蒼白!如同被剝去了所有血色!
他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震驚、慌亂、一絲被觸及最深秘密的痛楚,最終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澀與釋然。
他緩緩抬手,沒有去掙脫她緊揪衣襟的手,而是輕輕覆上她冰涼而顫抖的手背,用自己的掌心包裹住她的指尖,試圖傳遞一絲溫暖與安撫。
“潔兒……”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塵埃落定般的平靜,“那幅畫……確是我為你而作……在我……尚未與你定親之前……”
他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穿越了時光的長河:
“那時……我還年少……一次偶然的機會……在舒家老宅外……遠遠瞥見你……在桃花樹下讀書……陽光灑在你身上……你安靜得像一幅畫……美得……驚心動魄……”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澀而溫柔的弧度:
“隻那一眼……我便……情根深種……無法自拔……回到家中……憑著記憶……畫下了那幅小像……將它視為……最珍貴的秘密……深藏心底……”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坦誠:
“至於吳合鎮……我確實去過……不止一次……”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那也是我第一次……鼓起勇氣……想要……靠近你……尋找你的蹤跡……我遠遠看著你……卻不敢上前……我以為……那份情愫……隻能永遠深埋心底……成為我一個人的秘密……卻未曾想……命運……早已將我們緊緊相連……那場聯姻……於我而言……是上天最大的恩賜……”
他的話語,如同春日裡最溫暖的陽光,瞬間驅散了她心中盤踞已久的、關於欺騙與替代的冰冷陰霾!
原來……那驚鴻一瞥的“桃花公子”……真的是他!
那份深藏心底八年的悸動與等待……並非錯付!
那幅畫……是他年少時便已種下的情根!
“啊!薑瑜民!放開手!你弄疼我啦!”舒潔突然痛呼一聲,眉頭緊蹙!
薑珩猛地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包裹著她手指的力道過大!
他如同被燙到般迅速鬆開手,眼中滿是懊悔與心疼!
他連忙小心翼翼地俯身,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琉璃,將她瘦弱的身軀輕輕攬入自己溫暖而堅實的懷抱中!
他的下巴輕輕抵在她柔軟的發頂,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額角,帶來一陣令人安心的暖意與熟悉的、屬於他的氣息。
“潔兒……彆激動……彆激動……”
他的聲音低沉而充滿磁性,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撫力量,“你的身子還虛弱得很……經不起折騰……”
他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背,如同安撫受驚的小獸:
“你知不知道……你已經昏迷了整整三個月……”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與慶幸:
“這三個月裡……我每天都在你身邊……寸步不離……陪你說話……給你講我們過去的故事……講我們第一次見麵……講西湖泛舟……講月影橋下……講……講那個在古玩市場被我救下的小姑娘……有多麼勇敢又多麼可愛……”
他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仿佛要將她徹底融入自己的骨血:
“還有我們的寶寶……”他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溫柔,帶著初為人父的喜悅與期盼,“他(她)也在……期待著媽媽的歸來……小小的生命……在你腹中……靜靜地成長……我能感覺到他(她)……每天都在努力……等著和你一起……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
月光如水,溫柔地包裹著這對曆經磨難、終於撥雲見日的戀人。
薑珩緊緊摟住懷中失而複得的珍寶,感受著她微弱的呼吸與心跳,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慶幸與滿足。
他輕聲細語,如同怕驚擾了這來之不易的寧靜:
“記得那年……你的生辰……我滿心歡喜地籌備著……想要給你一個驚喜……卻未曾料到……一場針對薑家的陰謀……早已悄然逼近……”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寒意:
“冰湖的水……冷冽刺骨……那一刻……我以為……自己將永遠沉入黑暗……是家族的醫師……用儘畢生所學……才把我從死神手中……硬生生奪了回來……”
他頓了頓,聲音裡充滿了迷茫與痛苦:
“但醒來後……我的世界……仿佛缺失了一塊……關於你的記憶……變得模糊不清……如同隔著一層濃霧……我看得見你……卻記不起……我們之間……那些刻骨銘心的過往……記不起……我為何會如此……深愛你……”
他感受到懷中人身體的微微僵硬,連忙更緊地擁住她,仿佛要驅散她心中的不安:
“直到後來……你……離世……”
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帶著巨大的痛楚,“我悲痛欲絕……渾渾噩噩……無意中撞到了書架……頭部受到重擊……”
他的眼神陡然變得清明而銳利:
“就在那一刻!如同驚雷炸響!塵封的記憶閘門轟然洞開!所有關於你的畫麵!所有我們共度的時光!所有我對你的深情!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瞬間將我淹沒!我才恍然……原來你早已深深烙印在我靈魂最深處!即便記憶模糊……那份情感……卻如同本能……如同呼吸……從未消失!無法抹去!”
他低下頭,深深凝視著她清澈的眼眸:
“這一次……得知你昏迷的那一刻……我如同瘋了一般!拋下所有!馬不停蹄地趕回來!隻為能守在你身邊!看著你!陪著你!等你醒來!告訴你……我從未忘記……我永遠愛你!”
聽到他這番深情的、如同泣血般的傾訴,舒潔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江河,再也無法控製地洶湧而出!
然而,這淚水並非全然是感動!
一股巨大的、被壓抑已久的憤怒與絕望,如同沉睡的火山,在她心底轟然爆發!
她猛地掙脫他溫暖的懷抱!如同受驚的兔子般後退幾步!
目光如炬,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與深入骨髓的絕望,死死地釘在他臉上!聲音尖銳而顫抖:
“薑瑜民!你怎能如此狠心?!如此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