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芒泛黃時。
許成軍把最後一頁稿紙疊進稿堆。
兩個月來,草紙用了三刀,鉛筆頭攢了小半鐵盒,連杏花給的石板都寫得發了白。
木箱上的稿紙碼得齊整,邊角被夜風卷得微翹。
他心裡也充斥著寫完一篇小說的成就感。
筆寫春秋,
無法言喻。
....
“寫完了?”
錢明抱著本《高中數學》,眼鏡腿的膠布又換了新的。
“許春生他爹那本賬,總算理清楚了?”
許成軍往後倚在土牆上,一米八三的身子在低矮的知青屋裡顯得格外挺拔。
農活把他曬成了深麥色,胳膊上的肌肉在洗得發白的襯衫下若隱若現。
“理得七七八八,留了口氣。”
他抽出最上麵的稿紙遞過去。
“你看這段,可比耍花活實在。”
錢明翻到首頁:“全繞著穀倉寫了?”
“改了五遍才定的。”
許成軍望著窗外墨綠的麥浪,月光把麥穗照得像撒了層銀粉。
“農村人認穀倉。許春生幫他爹許老栓曬糧時,發現倉壁上的刻痕、鑰匙串的掛法、棗木秤的偏度,全是話。東牆那串老鑰匙總往第三塊地方向晃,秤杆稱公糧時總壓不住秤砣,這裡麵全是門道。”
“這比啥都實在!”
錢明是個好捧哏,拍著大腿叫號,就是木床板發出“吱呀”的抗議聲。
“標語背麵寫‘倉滿’,其實倉底都能見底了?”
“嗯。”
許成軍指尖輕敲膝蓋。
“他爹在煙盒夾層藏了張布賬,用毛筆寫著‘1977年漏麥三十七斤,種在自留地收了一百二’,寫‘倉滿’是怕被人翻出來”
錢明摩挲著“試種記錄”那頁。
他突然想起什麼,往門外瞅了瞅:“劉乾事今天來公社,正好我也去公社弄戶籍,我順道幫你把稿子給他?”
許成軍坐直身子,點頭道:“麻煩啦!彆說太多,先讓他自己看。”
“也先彆提我是許誌國的兒子。”
“放心。”
錢明卷好稿紙塞進軍用挎包,“就說‘知青許成軍寫的農村故事’,他要是看不中,我再吹你彆的本事。”
兩人笑起來。
煤油燈暈裡,趙剛的呼嚕聲混著遠處打穀聲。
倒也說不出那個聲更吵。
第二天一早,錢明揣著稿子往公社去。
許成軍抽出發在最上麵的“內容梗概”塞進他挎包:“給劉乾事看這個,省得從頭翻。”
梗概是熬夜寫的:
“《穀倉》以1978年安徽鳳陽許家屯為原型,穀倉保管員許老栓攥著刻有“1958”的銅鑰匙,二十年守著集體糧倉,卻在倉壁刻滿漏麥量的‘正’字,布麵私賬藏著“集體地畝產三百、自留地五百”的秘密。”
“返鄉知青兒子許春生帶回小崗村分地消息,偷偷用倉底漏麥在荒地試種。許老栓既怕私分挨批,又暗助兒子,父子在‘守舊’與‘求變’中拉扯。當試種地畝產遠超集體地,許老栓砸開銅鎖,將鑰匙熔成犁鏵,在倉壁刻下‘分地’二字。”
錢明騎上吱呀作響的自行車,挎包在身後顛晃。
路過杏花家時,她正蹲在門口擇豆角,抬頭問:“成軍哥的稿子寫完了?”
“給劉乾事送過去呢。”錢明刹住車。
“裡麵有個角色跟你似的,可靈了。”
杏花臉一紅,低頭擇豆角的手快了些,豆筋在地上串成歪線:“俺哪懂這些……”
錢明恍然未覺,蹬車往公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