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兩旁麥子黃了大半,穗粒碰撞聲沙沙響。
公社槐樹下,劉乾事正蹲在石碾子上啃饅頭。
他穿件發白的確良襯衫,褲腳沾泥,懷裡揣著《安徽文學》,“思想解放”四個字被汗水浸得發潮。
“劉叔!”錢明把車靠在樹上,拎著挎包跑過去。
劉乾事抬頭,眼鏡滑到鼻尖:“小錢啊,你爹最近咋樣?上次那發言稿,書記還誇有‘泥土氣’。”
“俺爹挺好,總念叨您。”
錢明把挎包放石碾子上,“給您帶篇稿子,知青許成軍寫的,全是農村事,您給掌掌眼?”
劉乾事擦了擦手,接過稿紙時愣了下:“許成軍?東風中學許誌國的兒子?”
“是他,可彆提這層。”
錢明趕緊擺手,“他說就想讓您評評文章。”
劉乾事翻開梗概,起初漫不經心地嚼著饅頭,牙床硌得“咯吱”響,也沒當回事。
許誌國那倆兒子他小時候都見過,老大是個能擔事的。
老二嘛。
要他說多少有點懦!
但這文章,好像有點...東西!
看到“倉壁刻痕對應漏麥量”時,饅頭停在嘴邊。
讀到“許老栓夜裡往倉角撒麥種”,猛地坐直身子,襯衫後背的褶皺都撐開了。
翻到“試種地畝產五百二十八斤”那頁,突然把饅頭往兜裡一塞,抓著稿紙往辦公室跑,布鞋踩在泥地上“啪嗒”響。
“進屋看!這兒光不好!”
錢明跟在後麵,見劉乾事在“布賬藏在倉梁夾層”那行下重重畫了線。
“這寫的才是真農村!”
他拍著桌子,搪瓷缸裡的茶水濺出來。
“許老栓既怕私分挨批,又偷偷讓麥子發芽,這矛盾寫活了!”
隔壁打字員探出頭,劉乾事揮揮手:“沒事沒事,看篇好稿子!”
他抬頭問錢明,“這許成軍,就擱許家屯插隊?”
“這真是他寫的?”
“是啊,白天割麥晚上寫,熬了倆月,那稿子我都是看他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
錢明想起許成軍熬紅的眼,“他說您是行家,哪不合適他立馬改。”
“你等我一會,我仔細再看看。”劉乾事又埋下了頭。
時間一點點過著,劉乾事時而沉吟,時而蹙眉。
錢明也跟著急的荒神。
直到劉乾事突然抬頭,一拍大腿,說了句:絕了!穀倉的“裂縫”照見了改革的微光啊!
錢明也跟著喘了口氣,聽見劉乾事拍大腿,他也直樂。
跟著討論要說也得加個共創,實在不行得來個第二作者?
劉乾事把稿紙卷起來塞進公文包,拍著錢明的肩:“告訴成軍,這稿子不用改!我這就給《安徽文學》周主編寄去,他要是不發,我親自去合肥堵他!”
他眼裡帶著認可,“這小子是塊料,這稿子能讓他走出許家屯!”
後麵又補了句,“告訴成軍,是我小瞧了他,彆跟我一般見識,也彆嫌《安徽文化》廟小,對他來說是個好的起點。”
錢明騎車回村時,夕已經陽把麥浪染成金紅。
他哼著不成調的歌,挎包仿佛還留著油墨香。
快到知青點,見許成軍在曬穀場翻麥,高大的身影在麥堆旁晃動,木鍁揚起的麥糠在陽光下飛成金霧。
“成軍!劉乾事說稿子絕了,要給《安徽文學》寄去!”
錢明隔著老遠喊。
許成軍直起身子,麥糠落在黝黑的臉上。
他笑了。
這路走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