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半,長途汽車開始檢票。
車是老式的解放牌,綠漆掉了不少。
許成軍找到自己的座位,旁邊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正翻著本《農業科技》雜誌。
“同誌也是去合肥?”中年人推了推眼鏡,鏡片很厚。
“嗯,轉車去合肥。”
許成軍把包塞到座位底下,指尖觸到冰涼的搪瓷缸,裡麵是早上剩的玉米糊糊,“您是?”
這年代出門沒手機,通行時間一般還比較長,人和人之間距離沒那麼遠。
大夥左近的都愛嘮個嗑!
“省農科院的,去開良種推廣會。”
中年人合上書,封麵上“雜交水稻培育”幾個字被磨得模糊。
“您去過?”
“75年蹲點過三個月。”
中年人笑了,從帆布包掏出個牛皮紙包,印著“上海食品廠”的字樣。
“嘗嘗?孩子給帶的,不要糧票。
“不用,我帶了乾糧。”
“拿著吧,”中年人把麵包塞過來,“出門在外不容易。這麵包不要糧票,就是貴點,五毛錢一個。”
許成軍捏著麵包。
這在這年頭可真是稀罕玩意。
麵包很軟,帶著股奶香味。
他想起知青點的夥食。
頓頓紅薯稀飯,偶爾改善夥食是玉米糊糊,白麵饅頭隻有年節才能吃上兩個。
還是特麼的是麵包好吃!
車開了,窗外的景象慢慢往後退。
路邊的田埂上,有人在用牛耕地,也有人用新式步犁,吆喝聲順著風飄進車廂。
中年人指著遠處的一片稻田:“那是試種的雜交水稻,畝產比普通稻子高兩百斤,就是種子金貴,一斤要一塊二。”
成軍點點頭,想起自己帶的玉米餅。
玉米一斤一毛三,還得要糧票。
這世道,啥都有個貴賤。
傍晚時分,車到了蚌埠。
汽車站比鳳陽縣城的氣派多了,青磚紅瓦,門口立著兩根柱子,上麵掛著“熱烈歡迎各地旅客”的橫幅。
乘客們都下了車,去站台的水龍頭接水,許成軍也跟著去,剛擰開水龍頭,就見旁邊貼著張告示:
“節約用水,每人限接一茶缸。”
“蚌埠是大站,人多,水緊張。”中年人湊過來說,“你看那邊,賣的礦泉水,一毛錢一瓶,不要票。”
許成軍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果然有個小攤,擺著玻璃瓶的礦泉水,瓶身上印著“嶗山”的字樣。
他摸了摸兜裡的錢,不舍得!
一毛錢的“嶗山”比後世的依雲逼格都高!
就就著水龍頭喝了兩口涼水。
站台上有個小賣部,櫃台裡擺著餅乾、水果糖,還有罐頭。
許成軍掃了眼價目表:水果糖一毛二一兩,餅乾五毛一包,午餐肉罐頭兩塊五一罐(憑工業券)。
站台上的廣播喇叭突然響了,《新聞聯播》的片頭曲蓋過了嘈雜聲。
播音員的聲音帶著股振奮:“……黨中央決定,在深圳、珠海、汕頭、廈門設置經濟特區,鼓勵引進外資……”
周圍的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豎著耳朵聽。
賣冰棍的老太太忘了吆喝,捏著冰棒的手懸在半空;穿工裝的年輕人互相遞眼神,嘴裡小聲嘀咕:“經濟特區……是啥?”
許成軍心裡卻翻起了浪。
也算見證了一個曆史時刻。
回頭能跟孫子說:我們當年那會...
嘿!有麵!
幾十年後,這些地方會變成黃金遍地的熱土。
“許成軍同誌,有你的加急電報!”調度室的喇叭突然喊。
許成軍心裡咯噔一下,趕緊往調度室跑。
穿藍製服的調度員翻了翻抽屜,抽出張皺巴巴的電報紙:“鳳陽縣劉清文同誌(劉乾事)發的,剛到。”
電報紙寫著:
“《安徽文學》周明審畢,9月刊發。需改二處:1.‘分組試種’改‘倉底餘糧試種;2.產量差歸因‘倉漏受潮’。改後送周明。王副處長已知曉。”
最後那句下麵,畫了個加粗的箭頭。
劉乾事牛逼!
許成軍捏著電報,對著天狠狠地揮了下手。
這些日子他嘴上說的輕鬆,但是心裡著實也跟著著急。
爽!
省級刊物到手!
“同誌,借個火?”
許成軍抬頭,是個戴軍帽的年輕人,褲腿上沾著機油。
對方衝他手裡的電報笑:“中稿了?看你樂的。”
“算是吧。”他摸出火柴盒,遞了過去。
“那可太厲害了,《安徽文學》可了不得!”
“給我來個簽名?”年輕人笑嘻嘻的說。
“我這還能簽名?”許成軍莞爾。
“能上《安徽文學》的可不多!都是大作家哩!憑啥不能!”
許成軍推不過,拿出鋼筆在年輕人的遞過來的本子上寫下了“許成軍”三個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