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了!等到那期刊發我一定拜讀!”
得!
人生第一個簽名,給了!
年輕人往廣場那邊努努嘴。
許成軍順著他指的方向看,車站廣場的角落裡,一個穿藍布褂的漢子正往人手裡塞東西。
鋥亮的金屬表殼在夕陽底下晃眼,漢子壓低聲音喊:“上海牌!150塊,不用工業券!”
周圍立刻圍了好幾個人,有人捏著表鏈試戴:“走得準不?”
有人嘟囔:“這麼貴!”
“供銷社的貨,拆開驗過!”漢子拍著胸脯,“就這兩塊,昨天從合肥調的,要不是急著周轉,咱還不賣呢!”
“這東西不貴了,有錢你也買不著!”
這個體戶敢在車站邊上倒買倒賣。
這年頭那可不是膽大能評價的。
找住處花了點功夫。
車站旁邊的旅館都滿了,最後在巷子深處找到家“工農旅社”,一塊二一晚,有點貴。
老板娘是個胖大嬸,在登記簿上劃拉著:“鳳陽來的知青?去合肥辦事?”
“嗯。”許成軍接過鑰匙,黃銅的,沉甸甸的。
...
房間裡擺著四張鐵架床,牆角堆著個舊木櫃,鏡子裂了道縫。
他把帆布包往空床上一扔,掏出劉乾事的電報反複看。
改兩處,不算多。
他摸出鉛筆和草紙,憑著記憶改起來。
改完覺得餓,摸出玉米餅啃了兩口,又想起李二娃塞的炒花生。
剝開殼,花生米帶著點土腥味,嚼在嘴裡卻很香。
香的也可能不是花生。
是他麼《安徽文學》啊!
傍晚的蚌埠街頭,比白天更熱鬨。
路燈亮了,黃澄澄的光把樹影拉得老長。
賣炒貨的小攤支起煤油燈,瓜子花生的香味飄出老遠。
穿的確良襯衫的漢子還在賣電子表,這次身邊多了個穿喇叭褲的青年,正跟人討價還價:“十四塊,少一分不賣!”
許成軍順著街道往前走,路過一家百貨商店,櫥窗裡擺著的確良襯衫,標價七塊八,旁邊寫著“憑布票供應”。
有個姑娘趴在櫥窗上看,手指在玻璃上畫著襯衫的樣子,眼睛亮晶晶的。
街角的黑板報前圍了不少人,上麵用粉筆寫著:“熱烈祝賀我市第一家外資企業簽約”。
有人念出聲,有人在底下議論:“外資是啥?外國人的錢?”
“廣播裡說了,就是讓外國人來咱這兒開工廠,給咱掙錢。”
許成軍站在人群後麵聽,心裡突然覺得,這1979年的夏天,真是不一樣了。
風裡都帶著股新鮮勁兒,熱乎,還冒著氣。
回到旅社時,走廊裡擠滿了人。
有跑供銷的,正跟人比劃著說“零件價格”;
有出差的乾部,手裡捏著黑皮包,嘴裡念叨著“要去哪個部門”。
還有兩個跟他一樣的年輕人,背著帆布包,說是去合肥考大學的。
“聽說沒?合肥的長江路修得老寬了,百貨大樓裡啥都有。”
許成軍躺在床上,聽著這些話,心裡的火苗越燒越旺。
他摸了摸懷裡的稿子。
隔壁床的鼾聲起了,像打雷。
許成軍卻沒睡意,盯著天花板上的蛛網發呆。
明天一早就要去合肥,見王副處長,辦審批。
窗外的火車汽笛聲此起彼伏。
許成軍望著窗外的燈火,黃的,白的,亮在黑夜裡。
他突然想,等發完稿子賺了稿費,得買塊表。
他想看看,這1979年的時間,走得到底有多快。
第二天一早,許成軍被旅社的廣播吵醒。
“各位旅客請注意,前往合肥的早班車七點發車,請攜帶好隨身物品——”
他揉了揉眼睛,摸出玉米餅當早飯。
剛咬了一口,就聽見窗外傳來吆喝聲:“電子表便宜賣了!十三塊一個!”
跑到窗邊一看,穿的確良襯衫的漢子正往汽車上塞人,手裡還舉著塊亮晶晶的表。
許成軍突然笑了,你這價格是真靈活!
...
趕早班車的人真多,排著隊檢票。
許成軍排在中間,聽見前麵的人在聊:“聽說沒?深圳那邊都開始蓋高樓了,全是外國人投資。”
“真的假的?外國人能信得過?”
“廣播裡說的還能有假?”
許成軍跟著往前挪.
車開了,蚌埠的街道慢慢往後退。
許成軍望著窗外,晨光裡的城市像剛睡醒的孩子,透著股機靈勁兒。
風從車窗鑽進來,帶著點煤爐的味道,還有遠處工廠煙囪裡飄來的煙味。
許成軍深吸一口氣,肺裡都是這1979年的味道。
踏實,還帶著點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