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夥子清了清嗓子,就著晨光念起來。
念到“所有未說出口的‘後來’/在呼吸裡,輕輕翻頁的聲音”時,澡堂方向傳來第一聲雞鳴,窗紙漸漸泛白。
“投給《合肥晚報》啊!”
小夥子把詩稿往許成軍手裡塞,“副刊最近在征‘新時代’主題的詩,你這篇寫的真的好!”
“能行嗎?”
許成軍也摸不準這年代詩歌選稿標準。
這詩嘛,要他說,那肯定是獨步當代、舉世無雙!
但不是他說啊~
“我幫你遞!”小夥子拍胸脯,“我表哥是副刊編輯,他上次還說‘缺帶泥土氣的詩’。”
靠門的大爺突然說:“俺看懂了‘時間是糖’那句,就像俺家老婆子,年輕時總嫌日子苦,現在天天數著孫子的鞋碼笑。”
許成軍嘴角一抽。
不過,
他寫的時候想的是四十年的光陰,沒想到能被大爺讀成柴米油鹽的滋味。
早飯時,許成軍把詩稿謄抄在稿紙上。
食堂的玉米糊糊稠得能插住筷子,他就著鹹菜啃著換來的白饅頭。
聽同桌的人說“經濟特區又批了新項目”“個體戶能辦營業執照了”,忽然覺得草紙上的“時間”二字,正順著晨光往現實裡滲。
“真投啊?”
供銷員湊過來看,嘴裡的油條渣掉在紙上,“這要是發了,你就是咱招待所的文化人了。”
“試試唄。”
許成軍把稿紙折成方塊,塞進《人民文學》的夾頁。
不投我寫他乾啥?
...
走廊裡又傳來澡堂的水聲,這次沒人搶熱水了。
許成軍望著窗外的白楊樹,葉子上的露珠墜下來,像誰在數著時間的刻度。
他摸了摸兜裡的糧票,還有六張。
至於那首詩,能不能發表好像沒那麼重要了。
重要的是寫下“鞋尖沾的泥”時,他想起了鳳陽的田埂;寫下“睫毛抖落的星”時,看見了蚌埠車站的燈火。
這些,都是時間給的禮物。
而時間也悄悄的照在那首小詩的麵上:
《時間》
作者:許成軍
時間是水,漫過未竟的轍
有些石頭被磨成月光
有些棱角,長成河床的骨骼
時間是樹,在等待裡紮根
年輪是秘而不宣的信
每片落葉,都藏著春天的指紋
趕路的人說時間是鞭子
抽著影子往前挪
停步的人說時間是糖
在褶皺裡,慢慢化出最初的甜
它會磨損誓言的釉彩
也會把碎瓷,拚貼成更透亮的窗
讓漏進來的光,認出
當年跌跌撞撞的方向
有人把它熬成藥
治好了執念的疼
有人把它釀成酒
醉倒在,自己種下的年輪
其實時間從不是刻度
是你低頭係鞋帶時
鞋尖沾的泥
是你抬頭望雲時
睫毛抖落的星
是所有未說出口的“後來“
在呼吸裡,輕輕翻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