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農兵招待所的晨光剛爬上桌角,許成軍已經改完最後一頁稿。
帆布包被他拽到膝頭。
他數了數兜裡的錢:三塊五毛六分,兩尺布票,三斤全國糧票。
得算計算計,給鄉親們帶點什麼!
“改完了?”
斜對床的跑供銷大叔正往鋁飯盒裡裝鹹菜。
“長江路新開了家‘工農兵商場’,有上海來的的確良,姑娘家都愛穿。”
許成軍把稿紙折成方塊塞進懷兜,笑了笑:“去瞅瞅,總不能白來趟合肥。”
長江路的日頭剛熱起來,自行車流已經彙成河。
穿藍布衫的大嫂挎著竹籃往菜場趕,籃子裡晃著個鐵皮罐,裡麵是給擺攤丈夫溫的玉米粥。
修鞋攤的老頭蹲在馬紮上,錐子穿透鞋底的“噗”聲裡,夾雜著“兩毛補個掌,不能再少”的討價。
供銷社的玻璃窗後,的確良布料掛成彩虹,紅底黑字的牌子寫著“一尺一塊八,憑票供應”。
窗台上的蝴蝶牌縫紉機擦得鋥亮,標價牌上“工業券50張”的字樣格外紮眼。
結婚硬通貨呢!
...
許成軍順著人流走。
他在修表攤前停了停,師傅正用鑷子夾著遊絲。
玻璃櫃裡的上海牌手表標價一百二十塊,旁邊用粉筆寫著“需僑彙券”。
嘬了嘬牙花子。
真他嗎貴!
走到明教寺農貿市場時,吆喝聲差點掀翻頭頂的太陽。
戴草帽的老漢蹲在麻袋旁,麵前的紅芋堆成山,筐沿壓著“議價三分/斤”的紙條。
穿碎花褂的婦人捏著兩毛錢,跟賣雞蛋的爭得臉紅:“一毛二給十個,少一個我跟你去公社評理!”
最熱鬨的是個炒貨攤,黑鐵皮鍋裡的瓜子蹦得歡,攤主用大蒲扇扇著煙,嗓門比喇叭還響:“蕪湖瓜子,兩分五一兩,不要票!”
許成軍剛湊近,就聽見兩個大媽的對話飄進耳朵:
“聽說沒?蕪湖那個年廣九,把瓜子炒得比糖還甜,一天能賣幾百斤!”
“可不是嘛!我侄子在蕪湖鋼鐵廠,說那傻子雇了十幾個臨時工,半夜還在炒,隊裡說他‘走資本主義’,可人家就敢乾!”
“傻子”兩個字讓許成軍的腳步頓了頓。
他腦子裡瞬間閃過《激蕩三十年》裡的段落:年廣九和他的傻子瓜子,後來成了個體戶的活標本。
沒想到1979年的合肥街頭,已經能聽到這名字。
他摸了摸下巴,見攤主正給人稱瓜子,秤杆翹得老高。
“稱二兩。”許成軍掏出五分錢遞過去。
攤主是個精瘦漢子,手在圍裙上蹭了蹭:“聽你口音像鳳陽的?”
“您聽的真準!”許成軍豎起大拇指,接過紙包,瓜子的焦糖香混著煙火氣鑽進鼻子。
他開玩笑的道:“您這瓜子,比蕪湖的差多少?”
漢子咧嘴笑,也不惱。
“差在膽子!年廣九敢把瓜子分成‘奶油’‘五香’,咱隻能炒原味。不過話說回來,他那秤是準的,一兩就是一兩,不像有的人,秤杆壓得低低的。”
許成軍捏了顆瓜子扔進嘴裡,脆得直響。
從市場出來,許成軍的帆布包沉了不少。
給杏花扯了尺淡藍的確良,花了一塊八加兩尺布票,布店老板娘用滑石筆在布角畫了隻小蝴蝶,說“這是上海新花樣”。
給趙剛買了兩兩地瓜燒,一毛五一兩,不要票,酒壺是粗陶的,沉甸甸壓手。
給李二娃的奶糖最費心思,供銷社的水果糖要糧票,他繞到街角的煙酒店,買了包“大白兔”,兩毛二。
老板偷偷塞給他:“這是華僑帶的,彆聲張。”
最後剩的一毛錢,他買了一袋山楂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