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熏得眼睛疼,
筆尖在那點故事上動了又動,改了有改。
劉乾事說寫的好,是“藏鋒”,
周明說寫的不像20歲,是“穩妥”。
這鋒從前世藏到了現在。
也不知道還剩多少利。
火往喉嚨裡滾。
寫篇稿子,
得先裹層糖衣。
“這糖衣真他媽硌牙。”他對著鏡子罵了句。
錢明嚇了一跳,玉米餅差點掉地上:“成軍,你咋一直說臟話?”
許成軍沒理。
腦子裡突然想起馬勝利的采訪。
馬勝利問“個體戶算不算資本主義”,
他說“是勞動”。
有些話他沒說出口...
....
他想起2024年的超市,貨架堆到天花板。
想起小區門口的早餐攤,老板敢在招牌上寫“加蛋加腸”。
想起自己寫網文時,哪怕撲街也能罵句“編輯沒眼光”。
“操。”
許成軍笑罵一聲。
一拳砸在鏡子上,震得鐵皮哐當響。
錢明被嚇得站起來:“成軍!到底咋回事!你瘋了?”
“沒瘋。”
許成軍深吸口氣,突然笑了,“就是突然覺得……有點憋屈了。”
他用水抹了把臉,血水流進嘴裡,鹹腥!
“走,出去轉轉。”
許成軍拽起錢明就往外走。
工農兵招待所的籬笆在身後倒,王大嬸的大嗓門追了老遠:“許知青!你的糧票還沒交!”
沒回頭。
淮河路的青石板上,自行車鈴叮鈴鈴響成一片。
穿藍布衫的大嫂挎著竹籃,籃子裡的鐵皮罐晃悠著,裡麵是給擺攤丈夫溫的玉米粥。
那粥稀得能照見人影,可她笑得比誰都甜。
許成軍突然慢了腳步。
他想起自己寫的“老周用南瓜瓤粘招牌”,當時覺得是機靈,是寫作技巧,現在才懂。
那是老百姓在日子的裂縫裡,硬生生鑽出的芽。
不知不覺走到百貨大樓。
玻璃櫃台後,的確良布料掛得像彩虹。
一個穿藍布褂的店員正對著鏡子比劃塊碎花布,手指捏著布角往身上貼,眼睛亮得像偷嘗了糖的孩子。
有人推門進來,店員嚇得手一鬆,布料滑回貨架,慌忙轉過身,臉上的紅暈比布上的碎花還豔。
許成軍站在門口,突然不火了。
他摸了摸下巴的傷口,血已經凝住了,結了層薄薄的痂。
“錢明,”他忽然笑,“你說……要是寫個人,白天是店員,晚上偷偷試穿顧客的新衣服,會不會很有意思?”
錢明撓撓頭:“啥意思?她偷東西?”
“不是偷。”
許成軍望著櫃台後那個偷偷瞟布料的店員,嘴角翹了翹,“是……身子沒變,魂兒先穿上了新衣服。”
風吹過百貨大樓的玻璃門,帶著股布料的草木香。
許成軍轉身往回走,腳步輕快了些。
他知道那火沒滅,隻是換了個地方燒。
燒在心裡,燒在筆尖,燒在那些還沒寫出來的字裡。
總有一天,要讓那些藏著的、掖著的、怕人看見的,都大大方方曬在太陽底下。
就像此刻百貨大樓裡,那塊被店員偷偷摸過的碎花布,總有一天,能堂堂正正穿在身上。
他得給這個年代加點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