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把桐城路的影子拉得老長,許成軍攥著疊好的推薦草稿往巷口走。
“等等!”
劉祖慈突然從院裡追出來,手裡揚著個牛皮紙包。
“你蘇老師偷偷塞的,說是給你路上“墊肚子”。”
許成軍接過來一摸,硬邦邦的,是本線裝的《契科夫短篇小說選》。
“到了上海記得給李主編帶包茶,”
蘇中倚在門框上喊,煙鬥裡的火星映著他笑紋,“彆學周明那老東西,寫東西淨讓人笑話。你短篇寫的有潛力!”
許成軍回頭笑著揮揮手。
“謝了啊,蘇老師,劉老師!”
“等回來找你們蹭飯!”
巷口的石榴樹落了最後一片花瓣,粘在他褲腳上。
“對了!”
劉祖慈又想起什麼。
“《收獲》那邊要是退稿,就往《當代》投,我認識他們編委,不過我賭你用不上!”
風卷著蟬鳴掠過耳畔,薦草稿的紙頁被體溫焐得溫熱。
合肥火車站售票廳。
灰撲撲的石灰牆從上到下裂著蛛網紋。
牆根積著經年的黑垢,貼著“抓革命促生產”的紅漆標語。
三個售票窗口嵌在斑駁的木框裡,每個窗口都攔著半人高的鐵柵欄,欄杆上纏著幾處生鏽的鐵絲。
窗口前的隊伍能從天亮排到天黑。
打頭的人把胳膊肘支在柵欄上,指節叩著斑駁的木頭窗台,手裡捏著被汗浸濕的單位介紹信。
後排的人揣著藍布口袋,裡麵裝著皺巴巴的毛票、全國糧票,還有用手帕裹了三層的硬幣。
隊伍裡偶爾有人掏出搪瓷缸子喝口水,缸子上“勞動最光榮”的金字磨得隻剩個虛影。
許成軍擦著汗,站在隊伍中央,望著這副景象,麵露苦笑。
已經在這排了大半個小時,前方的長隆還遙遙無期。
上輩子也就經曆零幾年的火車站有這場景。
甚至遠不如現在。
苦哉!
這年代排個隊也不老實,隊伍裡時不時響起爭執聲。
“你插隊咧!”
“我昨兒就排到這兒的!”。
穿藏青製服的民警背著槍走過來,槍套上的銅扣叮當作響,人群立刻矮下去半截,隻剩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窗口裡的售票員埋在堆積如山的硬板票裡,藍布袖套磨出了毛邊。
她左手捏著紅藍鉛筆,右手撥著算盤珠子,算完一筆就從票夾裡抽出張米黃色硬紙票,筆尖在上麵飛快地劃出行程、日期,再蘸點紅墨水按個戳。
窗台上的馬蹄表滴答作響,表蒙子裂了道縫,指針卡在10點15分。
聽旁邊大姐這表壞了半年,誰也沒工夫修。
忽然有蒸汽機車從站場駛過,整個售票廳震得簌簌掉灰,排隊的人都仰起頭看天花板。
穿勞動布的小夥子趁機往前挪了半步,立刻被身後的大媽拽住:“後生仔規矩點!”
牆角的廣播喇叭滋啦響起來,傳出帶著電流聲的通知:“由合肥開往南京的143次列車,開始檢票……”
人群裡有人直起腰,把介紹信又數了一遍。
空調真是個好發明啊~
這會的許成軍已經被汗水打濕了整件襯衫,卻是謝天謝地終於排到了他。
他笑著把省教育廳開具的介紹信遞進鐵柵欄窗口。
“同誌,買張去上海的票。”
售票員是個戴藍布帽的大姐,眼皮抬都沒抬,鉛筆在登記簿上敲得噠噠響:“哪天的?硬座八塊四,臥鋪加六塊,臥鋪得要縣以上單位證明。”
“硬座,明天的。”
許成軍摸出錢包,裡麵的錢和糧票疊得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