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瑞瞅了瞅攤前稀稀拉拉的客人,拉扯方仲槐的袖子。
兩人對視一眼。
方仲懷道:“正好到了午食時候,給我們來六個芝麻糖包,四個芥菜墩子,再兩碗酸梅飲!”
“我請你們。”戚蘿手腳麻利地打包,“多謝你們在漕船上照顧。”
“那可不行!”周明瑞趕緊掏錢,“你剛開張,我們哪能白吃?”
方仲槐也附和,兩人推拒著把銅錢塞進戚蘿手裡,倒引得幾個路人停下腳步。
方仲懷靈機一動,突然揚聲朝路過的同窗喊:“都過來嘗嘗!這是金陵來的手藝,芝麻糖包能流心,芥菜墩子比胡餅還香!”
周明瑞也跟著吆喝:“酸梅飲冰鎮的,解膩提神,讀書累了正合適!”
他倆本就人緣好,一吆喝,果然有不少學子圍攏過來:
“方兄推薦的?那得嘗嘗!”
“給我來兩個糖包!”
“我要墩子配酸梅飲!”
戚羅趕緊招呼,王婆和張師傅也過來搭把手,幫著遞碗收錢,不一會兒,竹籠裡的糖包就去了大半,瓦罐裡的酸梅飲也見了底。
金陵橋另一頭,宋修正被好友沈硯之拽著往前走。
沈硯之是大理寺評事,與宋修同科進士。
他素來性子跳脫,此刻正纏問道:“你從江南回來這幾日,臉就沒舒展過。再過三日就要入翰林了,該高興才是,難不成是伯母又催你?”
宋修穿著月白錦袍,手裡把玩著玉佩,聞言淡淡瞥他一眼:“你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
沈硯之攤手。
“不懂你這位大才子的心思,前段時日還說江南風物好,回來就愁眉苦臉。哎,我朝食就沒吃,餓壞了,帶你去吃橋頭那家羊肉湯,熬得奶白,配著油餅絕了!”
“沒胃口。”
宋修回汴京這幾日,總覺心口像堵著團濕棉絮,沉甸甸的悶。
那日漕船將到碼頭,戚蘿收拾包袱要下船時,他攥著袖角在艙門後站了許久,終於還是讓阿呆追上去,訥訥傳了話:
“我在汴京城內有處宅子,空著也是空著,戚姑娘若一時沒尋到住處,儘管來……”
話沒說完,就被戚蘿清亮的聲音截了回去:“多謝宋公子好意,隻是我已尋了住處,不敢叨擾。”
阿呆回來時,手裡還捏著枚戚蘿塞的薑糖,說是姑娘謝公子一路照拂。
宋修捏著那糖塊,指尖都泛了白。
原是想,若她肯應下,往後總能尋些由頭見著,可這聲“不敢叨擾”,分明是劃了道涇渭分明的線。
他這心思藏得隱秘,連阿呆都隻當是公子體恤外鄉女子。
唯有沈硯之瞧出些端倪,今日拽著他出來閒逛,還在念叨:“你說你,回了自家地盤反倒束手束腳,難不成是路上偶有桃運……”
“胡說什麼。”
宋修立刻斥了句,耳根悄悄發燙。
“沒胃口也得吃啊!”
沈硯之硬拉著他。
“再餓瘦了,伯母更要急著給你說親。你沒瞧見?如今汴京的小娘子都不興瘦的,要珠圓玉潤才好看,你一個大男人,瘦得跟竹竿似的……”
正說著,忽然見金陵橋南圍了不少人。
青布襴衫的學子們擠在最前麵,手裡捧著油紙包,嘴裡還念叨著:“這糖包真流心!”
“酸梅飲太爽了!”
沈硯之眼睛一亮。
“謔,什麼攤子這麼熱鬨?莫不是賣什麼新奇玩意兒?”
宋修皺眉:“彆湊熱鬨了,去喝湯。”
“去看看嘛,耽誤不了片刻。”
沈硯之不由分說,拽著他就往人群裡擠。
正好這會兒人少了些,兩人擠到前排,宋修剛要開口,就聽見個清亮的女聲:“這位公子,您要的醬菜搭好了,拿穩嘞!”
這聲音……
宋修猛地抬頭。
隻見老槐樹下,戚蘿正踮著腳給客人遞東西,素色圍裙上沾了點麵粉,鬢角的碎發被汗濡濕,貼在臉頰上。
她抬頭時,陽光正好落在臉上,眼睛彎成了月牙,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比在漕船上更鮮活幾分。
宋修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方才還沉甸甸的心,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托了起來,連帶著嘴角都忍不住往上揚。
他站在那裡,看著她麻利地收錢、打包,聽著她跟客人笑說“趁熱吃才香”,竟忘了說話。
沈硯之碰了碰他的胳膊:“哎,看什麼呢?這攤子賣的是……芝麻糖包?芥菜墩子?倒像是南方吃食。”
宋修沒應聲,目光還落在戚蘿身上。
她似乎察覺到什麼,抬頭望過來,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