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推開那扇掉漆木門時,周太傅正用拐杖頭戳著牆根的青苔。“就是這?”他皺著眉往裡頭瞅,“前兒跟你說的那處臨著主街的鋪麵,怎麼選了這麼個背巷的?”
“先生進去看看就知道了。”宋修側身讓開,晨光順著他肩頭淌進屋裡,照亮了三間打通的開闊。
前間能擺下四張方桌,後間帶個小跨院,最妙的是後牆那扇窗,正對著國子監的角門,能瞧見學子們抱著書冊匆匆走過的身影。
戚蘿跟著邁進門檻,目光掃過全屋,最後落在後牆那扇窗上。
“這位置倒是巧,國子監的人來吃口熱乎的,抬腳就到。”她走到跨院門口,指著角落裡的舊灶台,“煙筒通一通,灶台拓寬半尺,支兩口鍋正好。屋頂漏的地方不多,買兩捆新瓦請瓦匠補,用不了五百文。”
“前兩年是個書生開的抄書鋪。”宋修解釋道,“國子監的學子常來抄典籍,後來書生中了舉,就空下來了。房東是國子監的陳校書,我托人問過,租金每月一貫,季付。”
周太傅在屋裡轉了半圈,拐杖敲得地磚“篤篤”響:“倒是敞亮,就是這屋頂得趕緊補,瞧著漏雨。”
戚蘿從隨身包袱裡掏出個布包,打開是些碎銀和銅錢,碼得整整齊齊。
“我手裡有三貫二百文,是這幾個月攢的。”她指尖點著碎銀分堆,“一貫二付頭月租金,剩下的買瓦和木料夠了,鐵鍋和新灶台的錢……還差兩貫上下。”
她垂眸琢磨,指尖無意識地在布包邊緣劃了劃。
擺攤這幾個月,她早養成了萬事不求人的性子,總覺得借錢像是在腳下墊了塊不穩的磚,走得再快也心裡發虛。
“要麼我這兩日多備些食飯,在金陵橋多擺幾個時辰,爭取五日內攢夠。”她抬頭時,語氣裡已帶了幾分決斷,“就是得麻煩瓦匠先賒些料,等我攢夠錢再結。”
宋修卻在這時開口:“我這裡有兩貫閒錢,你先拿去用。”
戚蘿抬眼看向他,眉峰微挑:“宋公子是想入股?還是……”
“不是入股,是借。”宋修說得乾脆,“立個字據,按日從營收裡扣,扣滿為止。不用利錢,你每日清賬,心裡踏實,我也放心。”
周太傅在旁“嘖”了聲:“你當這丫頭跟你似的含糊?她做生意比誰都精明。”
戚蘿確實在飛快盤算:按每日淨賺五百文算,扣除還款三百文,還能餘二百文,七日後還清,鋪子也能順順當當開起來,比賒料擺攤穩妥得多。
她隻是……不大習慣欠人錢。
但轉念一想,這是商事往來,不是人情債。
“成。”她乾脆應下,從包袱裡翻出麻紙,“我這就立字據。”
筆下極快,“今有戚蘿借宋修紋銀兩貫,用於修繕鋪麵,每日從營收中歸還三百文,直至還清,利錢按市價……”
寫完重重按下指印,又從包袱底層摸出個小木盒,打開取了枚刻著“蘿”字的印章,沾了紅泥往右下角一按。
“還請先生做個保人。”她把字據推給周太傅,語氣坦蕩,“這樣一式兩份才穩妥。”
周太傅被她這利落勁兒逗笑了,接過筆簽了名,蓋了私章:“你這丫頭,倒比衙門裡的賬房還周全。”
宋修接過字據疊好,眼裡帶笑:“等還清了,可得請我吃碗索餅,加雙份肉。”
“隻要宋公子不嫌棄。”
戚蘿把另一張字據收好,剛要說話。
巷口忽然傳來張文彬的大嗓門,帶著幾分戲謔:“宋大人!今日您沒上值,原來是躲在這兒——”
話音未落,三個青衫身影已擠進門來,抬頭瞧見站著的周太傅,頓時收斂了嬉皮笑臉,齊齊拱手行禮:“學生見過周太傅!”
周太傅“嗯”了一聲,拐杖在地上敲了敲:“你們仨怎麼跑這兒來了?”
張文彬忙躬身道:“找宋大人呢,衙門裡沒見著人,一番打聽著就尋過來了。”他偷瞄了眼周太傅神色,又笑著補充,“說來也巧,我們早聞金陵橋戚姑娘的醬肉絕妙,今日特意繞路想去嘗嘗,結果攤子空著,正琢磨換家館子,沒想到在這兒遇著了。”
戚蘿起身頷首:“在下戚蘿,今日沒出攤,是在看這鋪子,往後打算在這兒落腳。”
“原來是戚姑娘!”李默之眼睛一亮,“久聞姑娘手藝,可惜一直沒機會嘗。這鋪子看著敞亮,不知幾日能開張?我們定來捧場。”
宋修清了清嗓子,打斷他們:“你們找我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宋大人了?”劉員外郎笑著撞了撞他胳膊,又朝周太傅躬身道,“不過既然遇著太傅,正好省得我們再去府上問安。”
周太傅擺擺手:“少來這套,既然來了就彆閒著,張文彬去街口問王瓦匠補屋頂的價;李默之找個木匠來估灶台的工費;劉員外郎去買些新瓦的樣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