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蘿把最後一塊醬肉碼進砂鍋裡時,油亮的肉皮裹著陳年醬油的醇香,油珠順著肉縫往下滴。
灶邊站著個穿洗得發白粗布短褂的姑娘,梳著緊繃的單螺髻,手指關節還帶著點泛紅的印子。
這是阿桃,昨天戚蘿從人牙子手裡贖下來的。
彼時阿桃縮在人牙子的布篷下,手腕上還纏著沒解開的麻繩,眼裡怯生生的。
戚蘿見她雖瘦卻瞧著機靈,又念及開館缺個幫工,便花了半貫錢把人領回來,連夜教了她燒火、擦碗的活計。
今兒是她第一天跟著忙活。
“姑娘,饃胚我都按您說的擺進烤爐了,炭火也沒敢燒太旺。”
阿桃聲音細細的,手裡攥著根撥火棍,時不時往爐子裡瞟一眼,生怕烤壞了饃。
“就是……就是剛才擦碗的時候,不小心摔了個小豁口,您彆生氣。”
“沒事,新學活計哪有不犯錯的。”戚蘿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背,剛要轉身去看骨湯,就聽見鋪子門被“吱呀”推開。
梁綰領著六個穿青布襖子的丫鬟走進來,每個丫鬟手裡都拎著描金漆盒。
青禾走在最前,老遠就揚聲喊:“戚姑娘!我們來給你搭把手啦!郡主特意讓府裡備了兩罐百年花雕,燉肉增香最是合適,還有新磨的糯米粉和曬乾的桂花,你做點心能用!”
戚蘿連忙迎出去,目光掃過那六個丫鬟。
個個身姿利落,一看就是受過調教的,心裡頓時明白了幾分。
她接過梁綰遞來的漆盒,笑著說:“郡主費心了,這花雕和糯米粉來得正好,隻是勞煩你親自跑一趟,還帶這麼多姑娘過來,實在過意不去。”
梁綰拉著她的手往鋪子裡走,語氣熱絡:“跟我還客氣什麼?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想跟你搭夥做些吃食生意?這六個丫鬟都是府裡挑出來的,手腳勤快,會揉麵、會收拾,正好給你添人手,等往後鋪子順了,再跟著你學手藝,咱們也好把生意做開。”
戚蘿心裡一動,卻也沒立刻應下,隻是引著梁綰往桌邊坐。
“郡主的心意我領了,隻是你看……”
她指了指鋪子裡的景象,案台、灶台都剛收拾好,客人還沒幾個。
“今兒剛開業,鋪子裡地方小,活兒也雜,先不說委屈了郡主府的姑娘們,她們來了反而沒合適的活計做,倒顯得亂。不如等過些時日,鋪子穩定下來,客人多了,我再跟你說,到時候讓姑娘們來學手藝、搭把手,也能順順利利的,你看怎麼樣?”
這番話說得客氣又周全。
梁綰愣了一下,隨即笑著點頭:“還是你想得周到,是我急了。行,就按你說的來,等你這邊妥當了,我再讓丫鬟們過來。”
兩人正說著,柳夫人扶著丫鬟的手走進來,手裡托著個紫檀木托盤,上麵擺著套白瓷青花碗碟,釉色瑩潤。
“聽阿修說你這鋪子剛開,缺些像樣的餐具,我讓管家從庫房裡找了套新的,你裝菜盛湯都合用。另外還帶了兩匹細棉布,做桌布、擦手巾都方便,比那些華而不實的擺件實在。”
戚蘿自漕船一彆再沒見過,於是格外驚喜,連忙道謝,剛要接過托盤,巷口又傳來腳步聲。
方仲槐領著太學同窗擠了進來,每人手裡都抱著東西:“戚姑娘!我們來啦!這是昨天在木匠鋪訂的新蒸籠,還有張記菜攤剛到的青菜和木耳,給你添些食材!”
阿桃在灶邊看得發愣,手裡的撥火棍都忘了動,直到戚蘿喊她:
“阿桃,把柳夫人帶來的細棉布拿出來,跟青禾姑娘一起把桌布鋪了。”
她才反應過來,慌忙放下撥火棍小跑過去。
路過方仲槐身邊時,差點撞翻他手裡的蒸籠,好在方仲槐眼疾手快扶住了:“彆急,慢慢走,我們不著急。”
阿桃紅著臉說了聲“謝謝”,趕緊躲到青禾身後,跟著學鋪桌布,手指都在發顫。
這邊剛忙活完,鋪子門突然被“砰”地撞開。
醉仙樓的采買馮二拎著個空食盒闖進來,粗布褂子上的油星蹭臟了新鋪的棉布桌布,他卻毫不在意,眼神掃過滿屋子的人,嘴角撇出冷笑。
“聽說這條街開了家小食館,我家掌櫃讓我來驗驗成色。給我來一碗骨湯麵、一個醬肉夾饃,一刻鐘內端上來。要是難吃,或者做不出來,往後街坊們可彆被你這破館子用剩肉騙了!”
方仲槐皺著眉剛要開口理論,馮二已經快步衝到灶台前,伸手就去掀砂鍋蓋。
滾燙的蒸汽撲得他手一縮,他反而惱羞成怒,抬手就把案台上的麵團掃到地上。
“連口鍋都守不住,還敢開店?我看你這砂鍋裡的醬肉,就是用剩肉做的!”
阿桃嚇得臉色發白,下意識就想去撿地上的麵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