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蘿先是跑到最近的一家醫館,用力拍打門板,許久才有一個睡眼惺忪的藥童隔著門縫不耐煩地回絕:“先生早歇了!明日請早!”
“小哥行行好!我家妹子突發急熱,燒得厲害,求先生救命!”戚蘿急聲道,將一串銅錢從門縫塞了進去。
藥童掂了掂錢,語氣稍緩,但仍搖頭:“不是錢的事,先生年紀大了,實在起不了夜,您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完又打開門縫擲了回去。
戚蘿心焦如焚,卻不肯放棄,又接連跑了兩家醫館,不是無人應門,便是同樣的說辭。
夜風吹得她臉頰生疼,燈籠的光暈明明滅滅。
終於,在城西一條偏僻小巷的儘頭,她尋到了一家門麵狹小的醫館。
再次用力叩響門環,這次回應她的是一陣不耐煩的咳嗽和拖遝的腳步聲。
一個須發半白、裹著舊棉袍的老郎中拉開門,滿臉慍怒:“三更半夜,催命呐?!”
“老先生恕罪!”戚蘿立刻躬身行禮,語速極快,“家中小妹突發急症,高燒不退,冷汗不止,已人事不省!求老先生發發慈悲,救她一命!診金兒願加倍奉上!”
說著,將手中那沉甸甸的錢袋整個遞了過去。
老郎中眯著眼,就著燈籠光看了看戚蘿焦急卻誠懇的臉,又掂了掂手中頗為實在的錢袋,臉上的怒色稍霽。
他歎了口氣。
“唉…進來拿藥箱吧。事先說好,老夫隻能儘力,能不能挺過去,看她造化了。”
“多謝老先生!多謝!”戚蘿連聲道謝,幾乎是屏著呼吸,提著沉重的藥箱,引著老郎中快步往回趕。
回到味真館,老郎中在燈下仔細為阿桃診脈,又查看了她的舌苔和瞳孔,麵色凝重。
“驚懼交加,邪風內陷,引動心火。這熱來得又急又凶,再拖上幾個時辰,怕是真要燒壞腦子了。”
他打開藥箱,取出銀針,在阿桃的幾處穴位上施針。
阿桃在無意識中發出聲痛苦的呻吟,身體抽搐了一下。
戚蘿緊緊握著阿桃另一隻滾燙的手,心都揪在了一處。
施針過後,老郎中又斟酌著開了一劑猛藥。
“立刻煎服,若能發汗退熱,便有轉機。今夜最是關鍵,需有人時刻守著,用溫水不斷擦拭額頸腋下輔助降溫,萬萬不可再讓病人驚厥。”
戚蘿一一牢記,付了豐厚的診金,千恩萬謝送走老郎中後,立刻就在小廚房裡守著小泥爐煎藥。
藥香混合著夜的寒氣在室內彌漫,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藥罐,聽著側房阿桃偶爾傳來的痛苦囈語,隻覺得這個夜晚格外漫長。
藥煎好後,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昏沉的阿桃,一點點將苦澀的藥汁喂進去。
阿桃吞咽得極為困難,藥汁順著嘴角流出不少,戚蘿便極有耐心地一遍遍擦拭,一遍遍輕哄,直至藥碗見底。
之後,她便真如老郎中所囑,打來溫水,擰乾布巾,一遍又一遍地為阿桃擦拭額頭上不斷滲出的冷汗和滾燙的皮膚。
她不敢合眼,時刻留意著阿桃的呼吸和體溫變化。
她就那樣守在床邊,握著阿桃的手。
夜深時,阿桃的高熱終於退下去一些,呼吸也變得平穩綿長,陷入了真正的沉睡。
窗外夜色由濃轉淡,鴉青色的天光漸漸取代了漆黑的夜幕。
當天邊終於泛起魚肚白,第一縷微弱的曙光透過窗欞灑入室內,阿桃濃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極其艱難地睜開了沉重的眼皮。
意識回籠的第一感覺是渾身像是被碾過一樣酸痛無力,喉嚨乾得發疼,口中彌漫著難以言喻的苦澀藥味。
她虛弱地偏過頭,想抬手揉揉眼睛,卻連一絲力氣都使不出。
然後,她就看見了。
戚蘿側身倚靠在她的床沿,一隻手還被她無意識地攥在掌心。
戚蘿的頭一點一點地,顯然疲累至極地陷入了淺眠,但即使在睡夢中,她的眉頭也微微蹙著。
晨光清晰地照出她眼底那一片濃鬱的青黑,臉色蒼白,唇瓣乾燥,發絲也有些淩亂地垂在頰邊,整個人透著一股被狠狠消耗過的憔悴。
阿桃的鼻子瞬間就酸了。
她立刻不敢再動,連呼吸都放輕了,生怕驚醒到睡夢中的人。
姑娘為了照顧她,竟一夜未睡,憔悴成這般模樣…
然而,戚蘿本就淺眠,阿桃細微的動作和目光還是讓她立刻驚醒了。
她猛地坐直身子,眼神還有一瞬間的迷茫和驚慌,下意識地就去探阿桃的額頭:“阿桃?你醒了?感覺怎麼樣?還燒不燒?”
等指尖感受到不再是駭人的滾燙,而是溫涼的體溫,她這才長長地、實實在在地鬆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虛脫了一般,肩膀都垮了下來。
“我…我去給你熬粥!”
戚蘿幾乎是立刻站起來,身形卻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連忙扶住床柱。
她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其重要的事,一邊往外走,一邊魂不守舍地喃喃自語,“郎中說了…病了之後脾胃弱…得吃些好克化的…米油最養人…對,熬得稠稠的米油…還得加點淮山粉…說是補氣…呃…好像還說不能太油膩…要清淡…蛋羹…對…淋一點點醬油就好…”
她把昨夜纏著郎中問來的所有注意事項,都在這一刻絮絮地複述出來,仿佛這樣就能確保人能快些好起來。
灶間的火很快就生了起來,小砂鍋裡米油翻滾,綿密的香氣氤氳著暖意。
戚蘿用細篩濾出一碗濃白的米油,又在另一隻小鍋裡蒸了蛋羹,輕輕用銀勺在表麵劃了幾道細紋,淋上極淡的醬油。
切來一撮薑絲,用滾油一潑,“滋啦”一聲,香氣四溢。
端著食盤進房時,阿桃靠在枕上,臉色雖仍有些蒼白,卻比夜裡好了許多。她看見那碗米油和蛋羹,眼眶一下子就紅了,鼻子抽了抽,憋了半天才小聲道:“姑娘…聞著就香…”
戚蘿把食盤擱在床頭,半扶著她坐起,將碗遞到她手裡:“先喝兩口米油,潤潤嗓子。”
阿桃抿下一口,整個人都鬆了幾分。她含著淚,啞聲道:“好吃…比我娘做的還好吃…”
戚蘿笑著替她拭去眼角的淚:“傻丫頭,一碗米油也能讓你哭成這樣。”
阿桃連忙搖頭,急急道:“我身子大好了,不耽誤姑娘今早的正事。漕運碼頭的事,我可以…”
“誰說要今早去?”戚蘿打斷她,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漕運碼頭日日繁忙,不休工,明日去也是一樣的。你現在最重要的,是把身子養好。”
她頓了頓,眼裡閃過一絲期待:“再說,馬上就是‘登高節’了。”
阿桃怔住:“登高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