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鐵的病房裡,空氣安靜得能聽見粒子對撞機在基地深處傳來的、宛如心跳的沉悶轟鳴。
那隻曾撕裂星艦、焊接過無數精密零件的銀白色機械臂,此刻正被拆卸下來,靜靜地躺在無菌托盤裡,像一具未來主義的骸骨。
郭鐵的臉色因失血而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
她看著林小滿,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幫我把那隻舊的接上。”
林小滿的動作一頓,看向角落裡那個蒙著防塵布的箱子。
箱子裡裝的,是郭鐵很多年前就淘汰掉的老式義肢,純粹的機械結構,泛著黃銅光澤,沒有任何神經連接功能,笨重且遲鈍。
“鐵妹子,你……”林小滿有些不解,那隻高精尖的機械臂是她生命的延伸,是她在廢土上賴以生存的武器和工具。
郭鐵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靜地重複道:“我要用人類的手,重新學會畫畫。”
這句話像一顆投入靜湖的石子,讓林小D滿心中掀起巨浪。
他想起那個在絕境中依然會用機油在鐵板上勾勒夕陽的女孩。
他紅著眼眶,重重地點了點頭,轉身去取那隻老舊的義肢。
就在他幫郭鐵整理枕頭時,指尖觸到了一個堅硬的紙角。
他不動聲色地抽出來,是一張折疊起來的便簽紙。
展開的瞬間,林小滿的瞳孔驟然收縮。
紙上是郭鐵清秀而有力的字跡,隻有一行話:“如果我失控,請讓小鐵執行‘焚心協議’。”
焚心協議!
林小滿的血液幾乎要凝固了。
這是基地最高級彆的自毀程序之一,不是摧毀設備,而是針對接入者,用超高頻數據流瞬間燒毀腦乾神經,連帶著將所有相連的機械體徹底熔毀。
這是同歸於儘的協議!
他捏緊紙條,快步衝出病房,在走廊儘頭找到了正在給自己充電的小鐵。
這個圓滾滾的維修機器人,此刻屏幕上正顯示著一隻打瞌睡的貓咪動態圖。
“小鐵!”林小D滿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
他將紙條懟到小鐵的攝像頭前,一字一頓地問:“這個,你懂嗎?”
屏幕上的貓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默的黑暗。
長達十幾秒的死寂後,一行白色的文字緩緩浮現,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它全部的運算力。
“我不燒她。我燒自己。”
林小滿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句震撼人心的話,整座基地猛地一震!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撕裂了寧靜,猩紅的警報燈瘋狂閃爍,將走廊映照得如同地獄。
“警報!警報!檢測到未知高維指令入侵!‘母親’最終喚醒程序啟動!”
“所有係統權限被接管!重複,所有係統權限被接管!”
廣播裡傳來驚恐的呼喊。
下一秒,林小滿眼睜睜地看著走廊兩側的維修機械臂像活過來一樣,掙脫了固定架,電梯門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瘋狂開合。
出事了!
林小滿第一時間衝回郭鐵的病房,卻看到最恐怖的一幕。
剛剛陷入昏厥的郭鐵,那隻還未完全斷開連接的銀白機械臂脫離了所有人的控製,正緩緩舉起,五根金屬手指張開,遙遙對準天花板,仿佛在響應某種召喚。
“龍清!白鶴子!蘇小橘!頂樓天台!”林小滿對著通訊器怒吼一聲,抱起昏迷的郭鐵就往外衝。
基地的電梯已經徹底失控,它們不再是運輸工具,而是像積木一樣,衝破了頂層的天花板,在天台上自行拆解、重組。
無數金屬構件在刺目的電火花中交錯、拚接,短短幾十秒內,竟組裝成了一座高達數十米的、造型詭異的信號塔!
塔心處,一個接口正閃爍著幽藍色的光芒,等待著最後的接入。
林小滿帶著眾人衝上天台時,狂風夾雜著電離的臭氧味撲麵而來。
他抬頭望去,卻發現有人比他們更快。
不,不是人。
是小鐵!
那個圓滾滾的維修機器人,此刻正用它那小小的輪子,死死地卡在信號塔的接口前。
它的整個金屬外殼都在劇烈顫抖,仿佛承受著萬鈞重壓,屏幕上瘋狂地閃爍著同一行字,像一個孩子絕望的哭喊:
“她不想走!她不想走!她不想走!”
一道空靈、威嚴、卻不帶絲毫感情的聲音從信號塔頂端降下,仿佛天神在宣讀判決。
“低等機械造物,竟敢阻攔星核歸位?你不過是一堆廢鐵,一個廉價的玩具。”
一個由純粹光影構成的女性輪廓在塔頂浮現,正是“母親”。
麵對這神祇般的壓迫,小鐵的屏幕突然黑了下去。
緊接著,一段稚嫩的、帶著雜音的童年錄音被播放出來,響徹整個天台。
“爸爸說,喜歡一個人,就要把她的樣子畫一百遍,畫到閉上眼睛都能看見她為止。這樣,她就永遠不會從你的世界裡消失啦。”
是郭鐵小時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