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以抽拭淚。
“朵大人節哀,先起身,誰也沒料到發生這樣的事情,有關事情頭尾,本王道與你聽。”呼延吉說道。
朵爾罕並不起身,取下冠帽,放於身側,說道:“伏乞大王秉公持正,明正典刑,若因寵梁妃而枉法徇私,隻怕夷越上下心寒齒冷。”
說罷再次頓首。
上首安靜了片刻,冷冷的聲音壓下來:“朵大人從何處得知,朵妲兒的死同梁妃有關,又或者說……你怎的認為是梁妃殺了你女兒?”
朵爾罕來之前料到呼延吉會偏護梁女,已有準備,大呼道:“君王乃天下之主,為天下之父,不可因情徇私啊——”
這悲慟的話音還蕩在空中,呼延吉平平道:“是朵梵兒。”
朵爾罕猛地抬頭,儀態儘失:“什麼?!”
呼延吉見朵爾罕臉上麵具的裂縫越來越大,幾乎碎裂,把聲音放緩,以便讓他聽得更清楚。
“朵妲兒是被朵梵兒殺的。”
朵爾罕兀自搖著頭,嘴裡連說“不可能,不可能……”
呼延吉料準他這個反應,繼續道:“朵大人若是不信,可親身去問一問,看她怎麼說。”說著,走到朵爾罕身前,又道,“朵氏是什麼樣的人,作為她的父親,沒人比你更清楚。”
朵爾罕收起臉上似真似假的泣色,剛才外放的情緒,一瞬間蕩然無存。
“老臣要見一見她。”
……
關押朵氏的地方並非暗牢,而是一個偏殿,有貼身女官伺候,除了不能出殿以外,同平時沒什麼兩樣。
萊拉看著窗下修剪花枝的大妃,身著素衣,一頭濃厚的卷發用瑩白的珠簪隨意綰著,嘴角帶著笑,眉眼柔和,輕輕哼著小調,把修剪好的花枝重新放入細頸瓶中。
自大妃兒時,她就伴在身邊,在朵府的時候,大妃沒有多少歡喜,她見過她的純真美好,是那樣稀罕的模樣啊!
還記得第一日到大妃身邊伺候,那個時候的大妃嘗不出食味,於是叫她一道上桌用飯,陪著一起吃。
“萊拉,這個菜是什麼味道?”
“朵姑,這個菜是鹹的。”
“鹹是什麼樣子的?”幾歲的朵氏坐在輪車上,認真地問道。
“婢子聽人說,在好遠的地方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湖,湖水是藍色的,那裡的湖水就是鹹的。”
女孩兒“哦”了一聲,鹹是一片很大很大的藍色湖泊。
“萊拉,你再嘗嘗這個。”
萊拉將菜放入嘴裡,品了品,說道:“這道菜是甜的。”
“甜是什麼樣的?”小小的朵氏又問。
萊拉將嘴裡的菜咽下,說道:“那街上畫的糖人兒就是甜的,小兒們可喜歡吃,拖著鼻涕鬨著要父母買。”
女孩兒又懂了,甜就是拖著鼻涕的小兒手中的糖畫兒。
“你再嘗嘗這個,看看好不好吃?”
萊拉夾了一筷子,不知吃到什麼佐料,呸呸兩聲,皺眉道:“是苦的。”
這次不等朵氏發問,萊拉說道:“苦是朵姑喝的藥……”
她伴著大妃慢慢長大,那座紅色的府邸把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闔府上下隻看見妲姑的笑臉,卻聽不見朵姑的哭泣。
在大妃小小的身體裡,明明有那麼大的恨意,卻不得不與仇人居於一個屋簷下,看她笑,看她比自己過得好,而自己的苦難卻成了彆人口裡的笑談。
縱使大妃心狠,手上有過人命,卻從來沒想過傷害妲姑,隻因老大人在族中灌輸家族一體。
萊拉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大妃。
嘴角噙著笑,神情溫雅,妲姑死了,還是被大妃親手了結,好像她身上那副生了鏽斑的沉重鐐銬終於得以拆解。
正想著,門外有腳步聲響過來,殿門打開,一人走了進來。
朵爾罕一眼就看見坐於窗下的朵氏,隔著一段距離,立住腳,語調裡評不出悲喜:“是你乾的?你殺的你妹妹?”
朵氏仍是修剪手裡的花枝,隨口“嗯”了一聲。
接著就聽到比剛才更生硬的話語道出:“早知你是個孽種,我就該……”
朵爾罕一語未畢,朵氏輕笑出聲,說道:“父親,彆說的你好像對我有多大的恩情,我能活下來全憑我自己想活。”
朵氏親手了結朵妲兒後,很想看一看她父親知道此事後的表情,震驚?痛恨?悲傷?
“父親,以前都是您問我問題,今日女兒也問你一個問題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