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海的咆哮震得地熱區邊緣的冰層簌簌發抖。
拓抱著裝滿淨光苔孢子的保溫容器,在菌絲纏繞的腐海中狂奔。剛才幻象破滅時,他分明看到整片森林都在“呼吸”——無數菌蓋同時開合,噴射出的記憶吞噬孢子像升空的紫煙,正順著風勢向難民營地湧去。那些孢子肉眼難辨,卻帶著致命的甜香,落在皮膚上會留下針尖大小的紅斑,幾秒鐘後,宿主就會眼神呆滯,淪為被虛假記憶操控的行屍走肉。
營地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糟。
地熱井周圍搭建的臨時帳篷歪倒了一半,有人坐在雪地裡傻笑,手裡把玩著一塊冰碴,嘴裡喊著“寶寶乖”;有人抱著同伴的屍體痛哭,哭訴著早已去世的親人;最可怕的是那些走向孢子雲的人,他們的腳步虛浮,臉上帶著解脫的微笑,像一群奔赴盛宴的信徒,任憑孢子在他們裸露的皮膚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紅斑。
“拓哥回來了!”凱恩拄著拐杖試圖維持秩序,他的左臂已經開始出現紅斑,眼神也有些渙散,“快…用你的鱗甲能量…”
“來不及了。”拓打斷他,翡翠鱗甲在陽光下泛著綠光,卻掩蓋不住他眼底的絕望。淨光苔孢子需要兌水稀釋才能生效,而營地的水源早在鏽蝕熱爆發時就被汙染了。更要命的是,孢子雲擴散的速度遠超預期,再過十分鐘,整個營地就會被徹底吞噬。
他的目光落在營地中央的木箱上。那裡存放著難民們視若生命的孢子麥種子——有阿木用生命守護的那批,有從掘熱蟲胃囊帶回來的原種,還有這些天新收獲的麥粒。每一粒種子都裹著永霜星的凍土,沾著幸存者的汗水,是他們在這片絕望星球上唯一的希望圖騰。
“火。”拓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隻有火能擋住孢子。”
凱恩愣住了,隨即瘋狂地搖頭:“不行!那是我們的命!燒了它們,我們明年種什麼?”
“種命!”拓的吼聲如同炸雷,他衝過去掀開木箱,抓起一大把乾燥的麥種,毫不猶豫地撒向營地與腐海的交界處,形成一條細細的金線。接著,他從篝火堆裡撿起一根燃燒的樹枝,火把的光芒在他布滿鱗甲的臉上跳動,映出決絕的影子。
“拓!你瘋了!”馬克撲過來想搶奪火把,他的臉上已經出現紅斑,眼神卻異常清明,“那是阿木用命換來的!”
“阿木的命,不是讓我們死在這裡的!”拓猛地推開他,將火把狠狠丟向撒下的麥種!
轟!
乾燥的麥種瞬間被點燃,綠色的火焰衝天而起,形成一道兩米高的火牆!那火焰帶著奇異的綠芒,是共生體孢子燃燒時特有的顏色,火焰中跳躍的麥穗發出劈啪的爆響,散發出焦糊的香氣,竟蓋過了腐海孢子的甜膩味。火牆像一堵活的屏障,將湧來的孢子雲暫時擋在外麵,被火焰灼燒的孢子發出淒厲的尖嘯,在空氣中化為灰燼。
拓站在火牆前,熱浪炙烤著他的鱗甲,發出滋滋的聲響。他沒有看身後驚怒交加的同伴,而是凝視著火焰中那些燃燒的麥穗——它們曾是他用血肉澆灌的希望,是艾拉神經雲的延續,是永霜星凍土上的第一抹綠。如今,他卻親手將它們送入火海。
“灰揚作星,散入蒼穹照夜明!”
拓突然開口,用一種蒼涼而古老的調子唱了起來。那是地球時代,農人在災年不得不焚燒種子時才會吟唱的《葬禾詞》,是他小時候聽爺爺唱過的,沒想到會在異星的腐海邊,用這樣的方式重溫。
“穗魂歸穹,化作天河萬古清!”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一切的力量,壓過了火焰的劈啪聲和孢子的嗡鳴。凱恩愣住了,馬克也停下了咒罵,那些被孢子影響的人,眼神中竟也閃過一絲清明。
“舍此一季禾,換得眾生行!”
拓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他一直珍藏的、小滿生前最喜歡的麥種。他輕輕撒向火牆,看著那些種子在火焰中化為灰燼,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在鱗甲上留下兩道淺淺的痕跡。
“地母且痛飲,來年再育青!”
歌聲落下的瞬間,營地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被這古老的儀式和拓的犧牲震撼了。孢子雲還在火牆外翻滾,威脅從未消失,但不知為何,剛才的恐慌和絕望,似乎被這歌聲驅散了不少。
“咳咳…”角落裡傳來一陣咳嗽,一位白發老人拄著拐杖站起來。他的懷裡抱著一個陶罐,裡麵裝著之前戰鬥中犧牲同伴的骨灰——那是永霜星的習俗,將逝者的骨灰撒在麥田裡,讓他們以另一種方式守護希望。此刻,老人顫巍巍地抓起一把骨灰,撒向火牆!
“走好!照亮前路!”
骨灰落入火焰的瞬間,奇跡發生了!原本綠色的火焰突然爆發出耀眼的白光,無數星芒般的光點從火焰中升起,像被點燃的銀河!這些光點帶著淨化的力量,飛向火牆外的孢子雲,所過之處,紫色的孢子如同遇到陽光的冰雪,迅速消融!
“是共生體孢子!”芽芽的義眼掃描著光點,發出驚呼,“骨灰裡的共生體孢子和永霜星的礦物質,在高溫下產生了反應!”
更多的人反應過來。他們紛紛拿出珍藏的同伴骨灰,含著熱淚,將其撒向火牆。
“走好!”
“照亮前路!”
骨灰像億萬微小的星辰,投入熊熊燃燒的火牆。火焰越來越旺,光芒越來越盛,形成一道神聖的光帶,將腐海的孢子雲一點點逼退。那些燃燒的麥種灰燼與同伴的骨灰、共生體的孢子、永霜星的礦物質融合在一起,滲入腳下的土地,留下淡淡的金色紋路,為未來埋下了未知的伏筆。
拓看著這道由犧牲與希望築成的火牆,突然明白:永霜星的生存法則,從來不是固守,而是犧牲。就像地球時代的農人,焚一季種子,是為了換來年的豐收;如今他們焚希望的圖騰,是為了換眾生的生機。
火牆後的孢子雲還在咆哮,但拓知道,他們暫時安全了。他轉身看向身後的同伴,他們的臉上還帶著淚痕,眼神卻重新燃起了光芒。
“準備稀釋淨光苔孢子。”拓的聲音恢複了平靜,“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火焰中,仿佛有無數麥穗的靈魂在歌唱,那歌聲與《葬禾詞》的餘韻交織在一起,在永霜星的冰原上回蕩,像一曲獻給犧牲者的鎮魂歌,也像一首寫給幸存者的希望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