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土環帶第三居住區的“鐵鏽市場”,從不是供人交易的集市,而是一座永不停歇的、吞噬生命的巨型工廠集群。
數百座鏽跡斑斑的廠房像趴在環帶內壁的鐵殼蟲,彼此之間用暴露的管道連接,管道裡流淌著渾濁的冷卻液,外壁凝結著厚厚的油汙,每一次泵動都發出“咕咚咕咚”的悶響,像垂死病人的喘息。空氣裡彌漫著三重氣味的混合體:機油的刺鼻腥氣、數千人擠在封閉空間裡的汗水餿味,還有工廠統一發放的廉價合成營養膏的甜膩酸味——那營養膏像凝固的嘔吐物,含在嘴裡能嘗到金屬的澀味,卻能勉強維持生命體征。
頭頂的巨型通風管道比廠房的煙囪還粗,表麵的鏽皮不時剝落,砸在地上發出“哐當”聲。管道裡的扇葉以最低功率轉動,輸送著經過嚴格計量的“維生氣體”——說是氣體,其實是過濾了一半有害雜質的循環空氣,帶著一股鐵鏽和黴味的混合氣息。每根管道的出口都裝著銀色的計量閥,閥門口閃爍著綠光,像一隻盯著獵物的眼睛。
芽芽就站在三號廠房的高速裝配線旁。
她的個子還沒裝配線的傳送帶高,不得不踮著腳才能勉強夠到流水線上的反應槽。指尖捏著的能量晶片比指甲蓋還小,邊緣鋒利得像刀片,需要精準地插進反應槽的凹槽裡——偏差超過0.1毫米,整個反應槽就會報廢,她一天的工時都得用來賠償。
汗水順著額前的碎發往下淌,粘在蒼白的皮膚上,又被車間裡燥熱的空氣蒸乾,留下一道道白色的鹽漬。她的嘴唇乾裂起皮,每一次吞咽都牽扯著喉嚨發疼。最讓她難受的,是脖子上那個冰冷的金屬項圈——呼吸計數器。
項圈緊貼著頸動脈,內側的傳感器能精準捕捉每次呼吸的頻率和深度。此刻,項圈內置的微型屏幕正無情地閃爍著紅光,上麵的數字像倒計時的炸彈:
【本月呼吸額度:87%】
【本次呼吸(深度1.2L):0.5算力點】
【賬戶餘額:23.1點】
0.5點。她組裝十個晶片才能拿到1點報酬,而一次稍深的呼吸,就吞噬了半個晶片的價值。
芽芽咬緊下唇,強迫自己用更淺、更急促的呼吸維持動作。胸腔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缺氧讓她的視線邊緣漸漸發黑,手指也開始僵硬麻木。有好幾次,晶片差點從指尖滑落,她都用指甲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換取瞬間的清醒。
“哧啦——”
一聲輕響,晶片的鋒利邊緣狠狠劃過她的指尖。血珠瞬間湧了出來,鮮紅的,帶著體溫,滴落在冰冷的金屬傳送帶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劇痛讓她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
“嘀——嘀——嘀——”
呼吸計數器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聲,紅光瘋狂閃爍!屏幕上的數字跳變成【0.5】,賬戶餘額瞬間跌到22.6點。
絕望和憤怒像兩團火,瞬間在她胸腔裡炸開。
芽芽看著指尖不斷滴落的血珠,沒有去擦。她慢慢抬起手,將流血的指尖湊到呼吸計數器冰冷的金屬表麵。一滴,兩滴……溫熱的血珠在光滑的金屬上暈開,她用指尖蘸著自己的血,歪歪扭扭地塗抹著。
字母“F”的一橫歪了,“R”的豎劃帶著顫抖的弧度,“E”的中間一橫幾乎看不清……最後一筆落下時,指尖的血已經快凝固了。那個用血寫成的詞“FREEDOM”,在金屬的冷光下,像一道帶著血腥味的傷疤,刺得人眼睛生疼。
她盯著那道傷疤,嘴唇無聲地動著,像在念一個被禁止的咒語。
“喂!小心被稅警看到!”
旁邊工位傳來壓低的提醒。是阿傑,和芽芽一樣大的少年,手指比芽芽靈活,卻總因為偷偷多裝兩個晶片幫她補差額,被監工的機械臂電得手臂發麻。
阿傑的目光落在那個血字上,原本疲憊的眼睛裡突然燃起了火焰。他猛地按下裝配臂的急停按鈕,“哢噠”一聲,高速運轉的流水線在他麵前停下。周圍的工友都驚呆了,監工的機械臂已經轉向他,紅色的警告燈開始閃爍。
但阿傑沒管這些。他掏出藏在工裝夾層裡的老舊個人終端——那是用廢棄零件拚湊的,屏幕裂了三道縫,卻能勉強聯網。他打開直播功能,鏡頭對準自己因憤怒而漲紅的臉,聲音在嘈雜的車間裡嘶吼:
“鐵鏽市場的兄弟們!姐妹們!都給我看好了!”
終端的擴音器效果很差,聲音帶著刺耳的電流聲,卻像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直播間的引線——這個直播間藏在環帶底層的加密網絡裡,聚集著thousandsof被呼吸稅壓得喘不過氣的人。
“這他媽就是我們的命!”阿傑指著自己脖子上的呼吸計數器,屏幕上的餘額隻剩11.3點,“雲民老爺在天上吸純淨氧氣不要錢,我們在這破工廠裡喘口氣都要交稅!組裝十個晶片掙1點,喘口氣就扣0.5點!今天,我阿傑發起#呼吸自由挑戰!憋氣三分鐘!撐住了,直播間的大佬們看著賞點;撐不住……就當我給大家探探路了!”
他說完,深吸一口氣,捏緊鼻子,緊緊閉上嘴巴。鏡頭懟得很近,能看清他額頭上暴起的青筋,和因憋氣而漸漸發紫的嘴唇。
直播彈幕瞬間炸了鍋,密密麻麻的文字覆蓋了整個屏幕:
“操!我早就受夠了!上個月我媽就是因為肺部感染,多喘了幾口氣,賬戶清零被強製斷了維生係統……”(文字後麵跟著哭泣的表情,發送者IP顯示在第五居住區)
“已轉10點!兄弟撐住!這不是你的命,是我們所有人的!”(捐贈提示閃爍,10點的數字在屏幕上跳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