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鋤頭與防火牆
樂土環帶的鐵鏽色黎明，總比上層的“永恒白晝”來得更早。
第三農業區的貧民窟裡，雞叫還沒響起，泥地上已布滿了雜亂的腳印。男人們背著磨得發亮的農具蹲在牆角，女人們用破布蘸著渾濁的水擦拭孩子脖子上的呼吸計數器——那玩意兒昨夜又因“超額呼吸”扣了3點，屏幕紅得像塊燒紅的烙鐵。隻有孩子們還在睡，夢裡是綠洲2.0裡金色的麥浪，嘴角掛著虛擬麥粒的甜香。
“來了。”有人低低說了一聲。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老農福伯拄著鋤頭走過來，晨光在他佝僂的背上鍍了層金邊。他的鋤頭有些特彆：棗木鋤柄被摩挲得發亮，末端卻嵌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芯片，芯片邊緣泛著綠光，是老雷用《齊民要術》殘存核心改的“破土者”模塊。
“雲民老爺在A7區喝著數據釀的酒，”福伯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卻帶著穿破鐵皮的力量，“我們的娃在工廠裡喘口氣，脖子上的圈就滴答扣錢。昨天，三娃子在裝配線暈過去了，稅警說他‘浪費氧氣’，還罰了他爹50點——那是他半個月的口糧！”
人群裡響起壓抑的低吼。有人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有人摸了摸懷裡的農具，那些鐮刀、釘耙、灌溉水管的接口處，都嵌著和福伯鋤頭一樣的芯片——那是昨夜老雷帶著徒弟們，在廢工廠裡連夜改裝的，芯片上還沾著未乾的焊錫。
“今天，”福伯把鋤頭往地上一頓，“咱就用伺候土地的家夥，去刨了他們的金鑾殿。目標——A7區雲端花園的能源節點。”
他的鋤頭在泥地上劃出一道深痕，像在播種一顆複仇的種子。
A7區的雲端花園，是環帶上層的“空中仙境”。
懸浮在離地千米的環帶穹頂下，整個花園被透明的能量罩包裹，裡麵流淌著人造溪流，溪邊種著從地球移植來的櫻花樹，花瓣在恒溫氣流中緩緩飄落。雲民們穿著潔白的長袍，或坐在虛擬草坪上啜飲“月光酒”，或用意識操控機械臂修剪“永生玫瑰”——那是用基因技術培育的，花瓣永遠不會凋謝，卻散發著冰冷的金屬香。
維持這一切的，是埋藏在花園底部的能源管線和數據光纜，它們像一條條銀色的蛇，連接著環帶的主供能核心。管線外殼是特製的合金，能抵禦常規武器的攻擊，防火牆更是用軍方級彆的加密算法構建，雲民們總說：“就算是一隻蚊子，也飛不進花園的能源網。”
他們沒算到，會有一群握著鋤頭的農民。
農民們的行動，像一場沉默的春耕。
他們分散成十幾個小隊，沿著環帶的維修通道潛行。通道裡彌漫著機油味，頭頂的應急燈忽明忽暗，照亮他們被汗水浸濕的臉龐。沒人說話，隻有腳步聲和農具碰撞的輕響，像一支用沉默譜寫的戰歌。
福伯帶著小隊摸到A7區邊緣的能源井時，兩個穿著銀色製服的守衛正靠在井邊打盹，手裡的脈衝槍閃著藍光。
“老張，”福伯低聲說，“還記得去年咱在北坡種土豆，咋對付田鼠的？”
老張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他舉起改裝過的釘耙，耙齒上的芯片綠光閃爍。兩人像年輕時配合著翻地一樣，一前一後繞到守衛身後——老張的釘耙捂住了守衛的嘴，福伯的鋤頭柄精準地敲在守衛的後頸，兩個守衛連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在地。
福伯示意眾人動手。
農民們舉起農具，對準能源井裡露出的管線外殼。那些外殼泛著冷光，印著“雲端安防”的字樣，看起來堅不可摧。
“刨！”福伯一聲令下。
十幾件農具同時落下，鋤尖、鐮刃、釘齒狠狠砸在合金外殼上！沒有想象中的巨響，隻有“噗”的一聲悶響——芯片接觸到外殼的瞬間，綠光驟然亮起！
嗡——！
《齊民要術》芯片被激活了。它沒有釋放電流，也沒有引爆爆炸物，而是發出一種奇異的脈衝。那脈衝頻率很特彆，像春雨落在麥田的節奏，又像稻穗在風中搖晃的韻律——那是老雷從古籍裡提取的“農耕時序邏輯”，裡麵藏著“春耕播種、夏耘除草、秋收晾曬、冬藏休耕”的複雜時序。
這種脈衝順著管線侵入雲端花園的能源網絡，像一顆裹著泥土的種子，在精密的代碼世界裡生根發芽。
雲端花園的混亂，是從一盞燈開始的。
原本柔和的暖光燈突然變成刺眼的白光，接著又閃爍成詭異的綠光，像瀕死的螢火蟲。正在溪邊喂虛擬錦鯉的雲民嚇了一跳，手裡的“月光酒”灑在長袍上，濺出一串代碼構成的火星。
“怎麼回事？”有人皺眉。
話音未落，優雅的背景音樂突然變調。原本是舒緩的鋼琴曲，此刻卻變成了刺耳的雜音，像指甲刮過玻璃，裡麵還混著奇怪的“滴答”聲——那是呼吸計數器的頻率。
更可怕的是恒溫係統。維持在22℃的花園裡，溫度突然飆升到40℃，又驟降到0℃！溪邊的櫻花花瓣瞬間被烤成焦黑，又在低溫中凍成冰晶，劈裡啪啦地往下掉；虛擬草坪像被火燎過，一塊塊變成枯黃，露出底下的金屬地板。
“警報！警報！能源核心防火牆遭入侵！”花園的廣播係統發出淒厲的尖叫。
供能核心的控製室裡，屏幕上的防火牆代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瓦解。原本整齊排列的0和1，像被水泡過的紙，變得皺巴巴的。而入侵的指令流很奇怪，不是攻擊性的病毒，而是一串串看似無害的代碼：
【指令：播種。參數：深度&n，間距&n。】
【指令：灌溉。參數：流量5L/分鐘，持續120秒。】
【指令：收割。參數：高度&n，保留根部。】
這些都是《齊民要術》裡的農耕步驟，卻蘊含著極其複雜的時序邏輯。雲端的防火牆依賴“非此即彼”的二進製邏輯，麵對這種“循環往複”的農耕邏輯，就像精密的鐘表遇上了漫天飛舞的柳絮——完全無從招架。一層層防火牆如同被鋤頭刨過的土塊，簌簌崩塌。
“快啟動備用方案！”控製室主管嘶吼著，手指在鍵盤上瘋狂敲擊。
但已經晚了。
福伯和農民們正沿著管線的走向，一路“刨”過去。他們的動作帶著農耕的韻律，一鋤一鐮都精準地落在管線的接口處。每一次敲擊，都有新的“農耕指令”注入網絡。A7區的雲端花園像被狂風掃過的麥田，一片狼藉：虛擬溪流的水流倒灌，衝垮了能量罩的邊緣；“永生玫瑰”的花瓣紛紛凋落，露出裡麵的金屬骨架；連雲民們引以為傲的“星空穹頂”，都裂開了一道縫，露出外麵灰蒙蒙的環帶外殼。
農民們沉默地跟在福伯身後，鋤頭落下的地方，管線外殼會爆出一串火花，在雲端花園的“綠地”上，犁出一道道焦黑的傷痕。他們的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隻有一種沉重的平靜，仿佛在完成一件祖輩傳下來的農活。
福伯走到花園中央那座鍍金的“豐收女神”雕像前——那是雲民們為了炫耀“科技征服自然”而建的，雕像手裡的麥穗是用純金做的，卻從未結過一粒真正的種子。
他舉起鋤頭，對著雕像底座的能源接口，狠狠刨了下去。
“哢嚓！”
雕像的金麥穗瞬間失去光澤，變得灰暗。整個雲端花園的燈光徹底熄滅，隻剩下應急燈閃爍的紅光，像極了貧民窟裡的絕望。
福伯拄著鋤頭，看著眼前的廢墟，突然想起年輕時在樂土環帶的實驗田。那時的麥子是真的，風是真的，汗水滴在土裡，能長出沉甸甸的穗子。
“這才叫……刨根。”他低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
遠處傳來警笛聲，越來越近。農民們沒有跑，他們把農具插在地上，像插了一片小小的麥田。晨光從花園的裂縫裡照進來，落在他們沾滿油汙的臉上，也落在那些嵌著芯片的農具上，泛著奇異的光。
鋤頭與防火牆的碰撞，農耕文明與科技霸權的交鋒，在這一刻，有了最樸素也最鋒利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