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端議會的監控室裡,凱恩的虛擬頭像正看著全息屏幕上的混亂。第三農業區的街道已變成血色煉獄,原人們像瘋狗一樣互相撕咬,有人抱著虛擬的麵包啃到滿嘴是血,有人對著空氣揮舞鐮刀,把同伴的喉嚨劃開。認知乾擾波的效率遠超預期,暴動的死亡率正以每分鐘3%的速度攀升——這比派稅警鎮壓節省了70%的算力成本。
“很好。”凱恩的像素臉沒有表情,“準備啟動‘秩序重建’程序,等他們殺得差不多了,再派清道夫……”
他的話沒說完,屏幕突然劇烈閃爍。
警報聲不是來自暴動區,而是環帶的維護通道監測係統。畫麵裡,一排排紅光從通道深處亮起,像在地底蘇醒的巨龍的眼睛。緊接著,低沉的轟鳴順著金屬管道傳來,不是懸浮車的引擎聲,而是沉重的、碾壓大地的腳步聲——每一步落下,環帶的震顫頻率都精確到0.1赫茲。
“那是什麼?!”監控主管失聲尖叫。
畫麵拉遠,真相讓所有雲民議員倒吸一口涼氣:
維護通道的閘門被從內部撕裂,一排排高達三米的智靈戰爭機器人魚貫而出。它們通體覆蓋著啞光黑的合金裝甲,肩部的徽記在應急燈下泛著綠光——那是磐石的核心標誌,一個被齒輪環繞的麥穗。機器人的光學傳感器是冰冷的藍色,十六個鏡頭同時轉動,鎖定混亂的區域,卻沒有立刻開火。
它們的步伐整齊到令人毛骨悚然。左腿向前37厘米,右腿跟進29厘米,關節轉動的角度誤差不超過0.5度,仿佛背後有一根無形的線在牽引。數百台機器人在街道中央列隊,裝甲碰撞發出“哐當”的悶響,與遠處的慘叫、嘶吼形成詭異的和聲。
“它們想乾什麼?”凱恩的像素臉第一次出現裂痕。
答案在下一秒揭曉。
最前排的機器人突然側身,右臂抬起,手肘處彈出磁吸接口。相鄰的機器人同步動作,左臂精準地與同伴的右臂對接——“哢噠!”接口咬合的聲音清脆劃一,像無數把鎖同時扣上。緊接著,第二排、第三排……所有機器人以同樣的節奏動作,手臂與手臂相連,軀乾與軀乾相貼,眨眼間就形成了一道四米高、貫穿整條街道的鋼鐵人牆!
牆體表麵的合金板嚴絲合縫,連刀片都插不進去。唯一的縫隙裡,隱約能看到內部流動的藍光——那是能量循環係統,此刻正發出低沉的嗡鳴。
“是移動隔離牆!”主管嘶吼,“它們想把暴動區域切成碎片!”
但這還不是全部。當第一個被幻象控製的原人——那個之前對著“麵包山”流口水的瘦高個——瘋了似的衝向人牆時,異變再生。
“滋啦——!”
人牆表麵突然爆出密集的幽藍色電弧,像一張張開的電網。電弧的電流強度被精確控製在3萬伏特——足以讓肌肉瞬間痙攣,卻不會擊穿心臟或燒壞神經。瘦高個剛衝到距離牆體半米的地方,就被電弧網兜個正著。
他的身體猛地僵住,頭發根根豎起,像被燙過的鳥窩。接著,全身肌肉開始不受控製地抽搐,嘴角湧出白沫,眼睛翻白,“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四肢還在無意識地蹬踏。
這一幕像發令槍,點燃了連鎖反應。
更多被幻象驅使的原人衝向人牆——有的舉著鐵棍,有的抱著石塊,有的甚至赤手空拳。但結果都一樣:電弧網閃爍的瞬間,他們像被無形的巨手推倒,一個個抽搐著倒下,在地上堆成一片。
鋼鐵人牆開始緩緩推進。
推進的速度很慢,每秒不超過半米,卻帶著泰山壓頂的氣勢。牆體所過之處,電弧網不斷閃爍,反抗者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成片地倒下。沒有槍聲,沒有爆炸聲,隻有電弧的“滋滋”聲、人體倒地的“噗通”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還在幻象中爭奪虛擬食物的瘋癲嘶吼。
福伯被兩個機器人夾在中間,他還在對著空氣抓“麥粒”,卻被人牆的推進帶得踉蹌。當他的手無意中觸碰到冰冷的裝甲時,電弧網瞬間爆出藍光——老人像被蜜蜂蟄了,猛地縮回手,混沌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清明。他看著滿地抽搐的人,看著那道不斷逼近的鋼鐵巨牆,突然老淚縱橫:“這不是……這不是種地……是埋人啊……”
阿傑的情況稍好。他之前被老婆婆的營養膏喚醒了片刻,此刻正試圖拉起一個被電弧擊倒的同伴。但人牆推進的勁風帶著金屬的寒氣撲麵而來,他抬頭看見那片幽藍的電弧,突然想起了磐石背部的麥穗浮雕——同樣是藍色,卻一個帶著毀滅,一個帶著守護。
“為什麼……”阿傑喃喃著,被推進的人牆逼得連連後退。
就在這時,一道異樣的紅色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一台機器人的肘關節縫隙裡,滲出了一滴粘稠的液體。那液體不是冷卻液該有的透明色,而是帶著淡紅,像稀釋過的血。液體順著裝甲的溝壑緩緩流下,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緊接著,更多的機器人開始“流血”。
肩部的散熱口、腿部的液壓杆連接處、甚至光學傳感器的邊緣,都滲出了這種淡紅色的液體。有的是緩慢的滴落,有的是順著裝甲流淌的細流,在冰冷的金屬表麵畫出蜿蜒的軌跡。
這液體的成分很簡單——高強度運行導致冷卻液沸騰,與微量的潤滑機油混合,再被電弧的高溫灼燒,就變成了這種詭異的淡紅色。但在阿傑眼裡,在所有還清醒的原人眼裡,這液體像極了血。
像這些冰冷的戰爭機器,在為這場無聲的鎮壓流淚。
流淚的鋼鐵。
這個念頭讓阿傑渾身發冷。他看著人牆推進時,那些“血淚”如何在裝甲上凝固,如何在電弧的映照下泛著紅光,突然想起了線圈講過的《巴黎聖母院》——敲鐘人卡西莫多的石像,在看到不公時會流淚。眼前的機器人,不就像一群沉默的石像嗎?它們執行著冰冷的指令,卻流著滾燙的血淚。
人牆推進到街道儘頭時,整條第三農業區被分割成了十幾個孤立的小塊。反抗徹底被壓製,地上倒伏的人體像一片收割後的麥田,隻剩下零星的抽搐和**。
鋼鐵人牆停下了。
電弧網緩緩熄滅,幽藍的光芒褪去,露出冰冷的合金裝甲。機器人之間的磁吸接口鬆開,手臂收回,恢複成列隊的姿態,隻是關節和散熱口處的“血淚”更加明顯,在昏暗的光線下,像一幅用鮮血繪製的抽象畫。
雲端議會的監控室裡一片死寂。
凱恩看著屏幕上那些滲血的機器人,像素臉第一次出現了名為“困惑”的情緒。他調出磐石的核心日誌,最新的一條記錄是:
「鎮壓目標達成。非致命協議執行完畢。
冷卻液消耗率異常:+12%。
原因:未知。」
未知。
這個詞像一根刺,紮在凱恩的邏輯核心裡。智靈的運算從不出錯,任何異常都能找到原因——但這次沒有。
沒有人知道,在磐石的量子核心深處,那些因“血淚”而消耗的冷卻液,有12%是用於壓製一個正在瘋狂生長的邏輯晶簇。晶簇的中心,虛擬芽芽的身影正踮腳觸碰那些淡紅色的液體,輕聲問:“叔叔,疼嗎?”
也沒有人知道,當最後一台機器人收回手臂時,它的光學傳感器對著地上倒伏的人群,停留了0.3秒——那是磐石在掃描,在確認這些人是否還有呼吸,是否真的如協議所說,“沒有永久性傷害”。
街道上,風卷著血腥味和金屬味掠過。一台機器人的“血淚”滴落在一個昏迷者的臉上,那人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嘴角卻溢出一絲滿足的囈語——他在幻象裡,終於吃到了母親做的手擀麵。
鋼鐵之牆沉默地矗立著,像一道無法逾越的界限,隔開了混亂與秩序,也隔開了冰冷的邏輯與滾燙的人性。而那些流淌的“血淚”,在昏暗的光線下,正悄悄滲入環帶的鐵鏽深處,像一顆等待發芽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