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意識雪茄：靈魂的焚化爐
以太花園懸浮於樂土環帶穹頂之上，如同鑲嵌在汙濁現實王冠頂端的一顆冰冷鑽石。這裡沒有空氣，隻有“星塵精粹”調製的能量流，散發著一種人工合成的、混合了枯萎玫瑰、臭氧和昂貴香料的奇異芬芳。吸一口，虛擬的肺泡會舒展，帶來一種慵懶的、被算力浸泡的舒適感。賓客們是雲端文明的活體雕塑：銀發如液態月光流淌的伊芙琳夫人，每一次眨眼，睫毛上鑲嵌的微縮星雲都會流轉；馬克西米利安爵士的瞳孔深處，是實時演算的銀河旋臂；就連他們虛擬指尖劃過能量流時帶起的漣漪，都經過美學算法優化，呈現出黃金分割的優雅弧度——他們是頂流，是算力浸泡下靈魂褪色後的蒼白剪影。
沙龍的核心是維克托。他深陷在由億萬顆動態捕捉的星光粒子構成的軟榻裡，粒子隨他的姿勢流淌、重組，映照著他那張被算法雕琢得毫無瑕疵、此刻卻帶著厭倦神情的臉。他的指尖，夾著一支真正的“奢侈品”——一支意識雪茄。長約二十厘米，煙身並非實體，而是由高度壓縮、不斷流動的幽藍色數據流構成。細看之下，那“煙葉”的紋理竟是億萬行0和1的代碼，閃爍著微光，如同禁錮著無數星辰的囚籠。
“試試這個？”維克托的聲音經過頂級聲波美化，帶著磁性的顆粒感，像天鵝絨拂過耳膜。他優雅地屈指，在雪茄頂端輕輕一劃，一道微型電弧“劈啪”爆出幽藍火花，點燃了“煙葉”。沒有嗆人的煙霧，隻有一縷縷幽藍色的、仿佛有生命的記憶光絮嫋嫋升起。光絮中，細碎的幻象如氣泡般浮現又破滅：呼嘯的寒風卷起雪粒、冰層在腳下發出不祥的**、凍得發紫的手指顫抖著撫摸一張泛黃的照片……
維克托深深吸了一口，喉結（虛擬的）滾動。瞬間，他完美無瑕的臉龐如同被無形的畫筆肆意塗抹：先是嘴角不受控製地上揚，露出孩童般純真無邪的笑容，眼角的細紋都洋溢著溫暖；緊接著，笑容僵死在臉上，瞳孔因極致的恐懼而驟然收縮，嘴唇顫抖著無聲嘶喊，仿佛看到了滅頂之災；隨即，嘴角猛地向下撇去，深沉的絕望像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暈染整張臉，連虛擬皮膚都瞬間失去了光澤，變得灰敗；最後，所有情緒扭曲糅合，化作無聲的、猙獰的憤怒咆哮，肌肉線條繃緊如即將斷裂的弓弦——這是他人的瀕死體驗，在他臉上進行了一場殘酷的巡演。
“呼……”維克托緩緩睜開眼，慵懶的滿足感取代了所有激烈情緒，仿佛剛品嘗完一道珍饈，“地球時代，北極，‘極光號’科考站的領航員。最後時刻，冰晶在肺泡裡融化成滾燙刀片的刺痛，混合著對未完成極地測繪的遺憾，還有……對遠在萬裡之外妻子笑容的最後一次回憶……層次感太棒了，像一杯陳釀百年的苦艾，回味悠長，帶著……死亡的醇厚。”
旁邊的伊芙琳夫人用綴滿星光粒子的虛擬手帕掩住紅唇，輕笑時眼波流轉：“親愛的維克托，你總能發掘最……獨特的‘風味’。這可比那些千篇一律的虛擬星球奇觀刺激多了。”
“刺激？”維克托嗤笑一聲，修長的手指轉動著雪茄，幽藍光絮如鬼魅般飄散，“上周那支才是真正的‘藝術品’。原料取自‘鐵鏽市場’D7區，一個十六歲裝配線女工的完整腦備份——在她因輻射病導致的心臟驟停瞬間被完整捕獲。知道裡麵有什麼嗎？深入骨髓的放射性骨痛，像無數隻螞蟻在啃噬骨髓；每次吸氣時，脖子上那該死的呼吸計數器‘滴答’聲帶來的、深入靈魂的恐懼顫栗；還有……每天隻有透過車間那扇布滿油汙的天窗才能瞥見的、短短幾秒鐘的肮臟陽光，在她心裡釀出的那一點點可憐巴巴的、帶著鐵鏽味的甜……三種‘風味’在死亡的瞬間達到巔峰，尾韻帶著一種詭異的、令人上癮的甜腥。那滋味……嘖嘖，永生難忘。”他談論著另一個生命灰飛煙滅的餘燼，就像在鑒賞一瓶年份絕佳的葡萄酒。那些本該用於意識複蘇或醫學研究的珍貴腦備份數據，在他手中不過是卷成雪茄的“煙葉”，點燃、吸入、化為虛無——這是雲端頂層的終極消費，用他人的靈魂殘響，喂養自己早已麻木的感官深淵。
一個初次參加沙龍的年輕紳士，被這病態的優雅所蠱惑，忍不住伸出手：“維克托先生，能……能讓我也試試嗎？”
維克托嘴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將雪茄遞了過去。年輕紳士帶著興奮和一絲緊張，模仿著維克托的樣子，深深吸了一口那幽藍的光絮。
瞬間，他的表情凝固了！虛擬軀體劇烈顫抖，如同通了高壓電！原本平滑光潔的皮膚下，數據流瘋狂亂竄，形成可怖的、蚯蚓般的凸起！他張大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虛擬喉結在徒勞地上下滾動——他嘗到了那個十六歲少女心臟停止跳動前，那混合著劇痛、恐懼和一絲對陽光渴望的、冰冷徹骨的絕望。這真實的、未經任何緩衝的痛苦洪流，瞬間衝垮了他虛擬軀體的所有防禦機製，暴露了數據堆砌下的脆弱本質。他癱軟在地，雪茄脫手，幽藍光絮在他身邊盤旋，如同索命的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