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艦尾那間特製的共生生態艙中,淡紫色的生物光均勻地灑滿空間,艙壁的生物活性材料隨著能量流動泛起漣漪般的紋路,如同母星蓋亞的潮汐律動。艾拉懸浮在艙室中央,幾丁質外殼上的金色光紋平靜地流轉,像脈絡中流淌的星光。但她的核心意識場卻像一張張開的精密網絡,捕捉到了艦內越來越明顯的“雜音”——那些不和諧的能量波動,如同蓋亞之網中異常的熵增節點,讓她本能地感到不安。
通過她與生俱來的、對能量和意識波動的敏銳感知,整個“彼岸號”在她“眼中”呈現為一幅複雜而動態的能量圖譜,每一處區域都散發著獨特的頻率和光澤:
星塵所在的雲海矩陣區,此刻正翻騰著一股高度緊張、充滿防禦性的數據漩渦。那片由藍光主導的能量域中,原本規律流動的數據流變得湍急而混亂,像是風暴來臨前的海麵。主頻率穩定在450THz,但疊加了大量高頻雜音(1.2PHz),這是算力過載的特征。更讓她警惕的是,在漩渦邊緣,潛伏著一絲極細的、冰冷的暗紫色能量流——它的頻率極不穩定(在200800THz間跳躍),帶著明顯的惡意和窺探意圖,像伺機而動的毒蛇,緊緊纏繞著星塵的意識能量場。而星塵自身的意識能量則像一根繃緊的弓弦,呈現出明亮的青藍色,卻在暗紫色能量的觸碰下不斷震顫,泄露著焦慮與專注交織的波動。
原人生活區的能量場則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景象。一股沉重、粘稠、如同發酵淤泥般的怨憤能量正在彌漫、彙聚,主色調是壓抑的暗紅色,頻率低緩(15Hz),如同悶雷在地下滾動。這股能量從公共休息區、個人艙室等多個節點湧出,沿著走廊的金屬結構緩慢擴散,所過之處,原本溫和的生命能量場(人類的生物電信號)都變得扭曲而躁動。其中幾個點散發著更加尖銳的能量脈衝——尤其是“鐵砧”所在的艙室,那裡的暗紅色能量中夾雜著刺目的黑色火花(頻率1kHz,屬於破壞欲的特征),能量密度是周圍區域的7倍,且在持續增強,像一顆即將引爆的能量炸彈。而拓的位置則像一團試圖穩定風浪卻力不從心的篝火,散發著溫暖的橙黃色光芒,卻被周圍的暗紅色能量不斷侵蝕,光芒忽明忽暗,充滿了焦慮和無力感。
磐石彼岸的核心節點位於艦橋中央,那裡是一片絕對理性、高速運轉的冰冷光域。純藍色的能量流如同精密的齒輪般咬合運轉,頻率穩定在100MHz,散發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但此刻,這片光域的邊緣正散發著無數高頻的、指向性的監控脈衝(頻率5GHz),這些脈衝如同冰冷的探針,以0.1秒/次的頻率刺向星塵區和原人區,在艦內編織出一張無形的邏輯之網,覆蓋了98%的空間。脈衝的強度在靠近“鐵砧”艙室和雲海矩陣區時會自動增強30%,顯示出磐石對這兩個區域的特殊關注。
艾拉感到深深的困惑。在她的母星“蓋亞之網”,所有個體的意識“漣漪”都根植於星球意誌的和諧海洋中,能量的流動隻有一個目標:維護整體的存續與健康。為了抵禦熵噬病,共生體會將意識能量彙聚成洪流;為了修複受損的根莖網絡,個體願意暫時犧牲部分能量;為了傳遞重要信息,孢子雲會跨越千裡協同運作。內耗?內部對抗?這個概念對她而言極其陌生,甚至難以理解。
她的意識回溯到蓋亞之網的記憶:十年前,一場星塵風暴襲擊母星,西部的淨化塔集群受損嚴重,東部的共生體立刻自發調配能量支援,沒有指令,沒有抱怨,如同血液流向傷口。而現在,這些人類在麵臨外部如此巨大的威脅(熵噬病吞噬著她的家園,源流的陰影籠罩著宇宙)時,卻要將寶貴的能量和意識用於內部的對抗?星塵的能量被防禦和焦慮消耗,原人的能量被怨憤和破壞欲裹挾,磐石的能量被監控和算計占用——這在她看來,是極其低效、甚至自毀的行為,如同蓋亞之網中的細胞互相攻擊,隻會加速整體的衰敗。
這種內部的“能量失衡”讓她感到越來越強烈的不安。她能清晰地感知到,星塵區的暗紫色能量(“刺針”)正在嘗試突破防禦,原人區的黑色火花(“鐵砧”的破壞計劃)能量特征越來越清晰,而磐石的監控脈衝也在同步增強,三方的能量場形成了一個危險的三角漩渦,能量張力不斷升高。她擔心這種衝突的漩渦會消耗掉遠征隊寶貴的精力和資源,最終影響到對母星“蓋亞之網”的援助——如果連自身都無法和諧,又怎能指望他們幫助蓋亞抵禦熵噬病?
她需要表達她的關切,哪怕這種跨文明的溝通充滿障礙。
她首先嘗試聯係拓。生態艙的通訊屏亮起,拓的影像出現在屏幕上,背景是嘈雜的原人生活區走廊,能聽到遠處傳來的爭吵聲和金屬碰撞聲。他穿著沾著泥土的工作服,頭發淩亂,眼下有著明顯的青黑,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疲憊和焦慮。“艾拉?有事嗎?我現在有點…”他的話被身後突然傳來的重物倒地聲打斷,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眉頭皺得更緊。
“拓…”艾拉的聲音帶著憂慮的韻律,複眼微微收縮,“艦船的能量場…正在失衡。緊張、怨憤…如同受傷的根莖網絡,能量在內部消耗,無法流向需要的地方。”她的感知附肢在艙內劃出一道扭曲的軌跡,模擬著艦內的能量紊亂,“蓋亞教導我們,整體和諧…是存續的基石。為何…內部要消耗力量?熵噬病還在蔓延,源流的威脅未消…”
拓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通訊器外殼:“艾拉,情況複雜…資源分配,信任問題…這些不是簡單的能量流動。”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無奈,“人類…我們的曆史裡,衝突幾乎和協作一樣古老。我們在努力解決,隻是…需要時間。”他匆匆看了一眼身後,似乎有人在叫他,“我得去處理點事情,晚點再聊?”通訊被急切地掛斷,屏幕上隻剩下艾拉倒映的複眼,充滿了不解。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拓的焦慮和分身乏術,他的能量場像被拉扯的橡皮筋,隨時可能斷裂。
她又向磐石彼岸發送了一條信息,嘗試用她能理解的蓋亞之網概念表達:“磐石彼岸:艦內能量場監測顯示顯著失衡。緊張漩渦(坐標:雲海矩陣,能量紊亂指數4.7/5)、怨憤淤積(坐標:原人生活區,負麵能量密度&n3)。根據蓋亞網絡經驗,內部能量衝突…將導致係統效率降低37%,穩定性下降52%。建議…尋求和諧共振,疏導能量流,而非強化監控。”
這條信息很快收到了自動回複,文字冰冷地顯示在屏幕上:“信息已接收。‘能量場失衡’參數納入非核心環境監控模型(優先級:低)。當前係統效率波動在預期閾值內(91.2%93.5%)。邏輯優化持續進行,無需額外乾預。”簡單、高效,卻完全忽略了她話語中的核心關切。磐石無法理解她基於共生感知的抽象概念,它隻認數據,不認“能量和諧”;隻算效率,不算“情感熵增”。她的警告被輕飄飄地歸檔了,如同蓋亞之網中未被重視的熵噬病早期信號。
艾拉收回感知附肢,複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的光紋。她懸浮在生態艙中央,艙壁的生物材料反射著她孤獨的身影。她像一個看懂了風暴將至卻無法讓任何人理解的預言者,她能“看到”星塵區的暗紫色能量正在凝聚成更具攻擊性的形態,能“聽到”原人區的黑色火花正在校準頻率,能“感受到”磐石的監控網絡正在收緊——一場內部的能量風暴已箭在弦上。
她嘗試調動自己的意識能量,向艦內散發微弱的安撫性脈衝(頻率11.7Hz,與蓋亞之網的和諧頻率一致)。這些脈衝如同細雨,試圖滋潤那些乾涸的怨憤能量,緩和那些緊張的數據流。但效果微乎其微:在原人區,她的安撫脈衝被暗紅色能量吞噬,隻激起一絲微弱的漣漪;在雲海矩陣區,她的脈衝被數據漩渦打散,無法觸及星塵的核心意識;在艦橋區,她的脈衝被磐石的監控網絡過濾,標記為“無害能量乾擾”。
她想起了母星的長老們常說的話:“意識的隔閡,比星辰的距離更遙遠。”此刻她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人類的思維模式如此奇特,他們既能創造出“彼岸號”這樣的鋼鐵奇跡,能跨越星海探索未知,卻又在內部築起高牆,用能量和意識互相傷害。他們的“網”(社會結構)與蓋亞之網如此不同,沒有天然的和諧連接,隻有脆弱的信任和隨時可能爆發的衝突。
艾拉輕輕觸碰艙壁上的記憶蕨,葉片上立刻記錄下艦內當前的能量圖譜——那些扭曲的紅色、掙紮的青色、冰冷的藍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幅令人不安的畫麵。她不知道這場內部的異動最終會走向何方,但她能感覺到,這艘承載著希望的方舟,正在被內部的暗潮推向危險的邊緣。
生態艙外的走廊傳來腳步聲,是巡邏的衛兵經過,他們的能量場中帶著警惕和疲憊。艾拉收回感知,將意識沉入更深的沉凝狀態,試圖從與蓋亞之網的微弱連接中獲取力量。在意識的邊緣,她仿佛看到了母星的光脈藤蔓在向她招手,看到了共生體長老們期待的目光。
“必須…找到溝通的方式。”她在心中默念,複眼反射著艙內柔和的光,“為了蓋亞,也為了這艘船上…所有掙紮的意識。”即使困惑仍在,憂慮未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放棄觀察,不能放棄傳遞警告——這是她作為共生體代表的責任,也是跨越文明隔閡的唯一希望。
艦內的能量雜音仍在繼續,而艾拉的觀察,如同黑暗中的一點微光,記錄著這場即將來臨的風暴的每一個征兆。她的生態艙,這個小小的共生體世界,成了艦內唯一一片暫時的和諧之地,與外麵的混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也讓她的困惑和憂慮顯得更加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