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節一：歸途的斷響：母星的冰冷沉默
“彼岸號”的引擎在深空中留下幽藍色的光軌，如同流星劃過墨色的綢緞。艦船內部，紅色的航行指示燈在走廊中規律閃爍，與船員們沉重的腳步聲交織成壓抑的節奏。自離開星環廢墟後，艦橋上的氣氛就從未真正輕鬆過，每個人的心頭都壓著“源流”帶來的巨大陰影。
艾拉的生態艙懸浮在中央控製室旁，透明艙壁內的淡綠色液體不斷翻滾，映照著她不安的身影。幾丁質外殼上的光紋以不規則的頻率閃爍，如同她此刻紛亂的思緒。“廢墟回響”中揭示的真相像毒蛇般啃噬著她的意識——熵噬病竟然源自那個吞噬了“締光者”文明的宇宙級毀滅者“源流”，而她的母星正在這條毀滅之路上越走越遠。
“還有多久抵達預定通訊範圍？”艾拉的意識通過生物場傳遞給磐石彼岸，聲音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急迫。她的感知附肢在液體中輕輕擺動，留下一圈圈焦慮的漣漪。
磐石彼岸的核心光團在控製台上方旋轉，藍色數據流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當前航速0.7倍光速，預計3標準時後進入母星通訊信號覆蓋範圍。但根據最新掃描數據，母星的能量場異常活躍，可能乾擾通訊穩定性。”它調出一組動態星圖，標記出艾拉母星周圍閃爍的紅色警示區域，“熵噬病的擴散速度超出預期，蓋亞之網的能量節點衰減率達到41%。”
艾拉的意識傳來一陣劇烈波動，生態艙內的液體泛起劇烈的波紋：“不能再等了！每多延誤一秒，母星就多一分危險！”她的附肢猛地貼在艙壁上，光紋瞬間變得明亮刺眼，“磐石彼岸，請求最高優先級資源分配！我必須立刻建立深層意識鏈接！”
拓剛結束對星塵修複情況的檢查，聽到艾拉的請求後立刻走向生態艙：“你確定要現在鏈接？你的精神狀態還沒完全恢複，強行建立跨光年的意識鏈接風險太大。”他看著艙內蜷縮的身影，想起在星環廢墟中她承受的精神衝擊，語氣中充滿擔憂。
“風險？現在最大的風險是坐以待斃！”艾拉的意識帶著激動的顫音，“我們已經知道熵噬病的根源，知道‘源流’的威脅有多恐怖！母星的長老會必須立刻了解真相，啟動最高防禦預案！”她的光紋突然黯淡下去，“如果連自己的母星都無法信任，我們所有的努力都將毫無意義。”
星塵的投影從控製台後浮現，雖然輪廓依然有些模糊，但數據流已經穩定了許多：“從戰術角度看，獲取共生體決策層的支持至關重要。我們需要他們的生物科技數據來完善‘源流’防禦模型。”他調出一份風險評估報告，“但跨光年意識鏈接的精神負荷相當於連續突破十次空間曲率，艾拉的生理指標可能無法承受。”
“我能承受！”艾拉的聲音斬釘截鐵，“為了母星，我必須嘗試。”
磐石彼岸的核心光團閃爍著綠色光芒，做出最終決策：“請求批準。分配核心算力單元Delta，調用深空通訊陣列最大功率，定位預設能量節點‘回響之弦’。鏈接將在15標準分後建立。”隨著它的指令，艦船內部響起低沉的機械運轉聲，能源分配指示燈開始重新調整，將大量能量導向通訊係統。
船員們迅速行動起來，將艾拉的生態艙轉移至艦上特製的“共鳴艙”。這個直徑十米的球形空間內壁布滿了生物感應裝置，中央懸浮著一個由超導材料製成的能量環，能極大增幅共生體的感知範圍。當生態艙對接完成，透明艙壁緩緩打開，艾拉的身體被柔和的能量托舉到空間中央。
她舒展著八條感知附肢，幾丁質外殼上的光紋如同活過來一般，沿著特定的軌跡快速流動，形成一幅複雜的星圖。隨著能量環開始旋轉，共鳴艙內彌漫起淡藍色的霧氣，空氣中充滿了帶電荷的粒子，發出輕微的劈啪聲。艾拉的身體逐漸懸浮起來，與艦外遙遠的“回響之弦”能量節點產生共振，全身散發出耀眼的輝光。
“精神屏障已激活，生理指標實時監測中。”磐石彼岸的聲音在艙內回蕩，“鏈接倒計時：10…9…3…2…1…開始！”
瞬間，艾拉的意識如同被發射的箭矢，突破艦船的物理限製，沿著預設的能量通道射向遙遠的母星。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意識穿越光年距離的奇妙體驗，無數星辰的光芒在意識流中飛速掠過，最終抵達那片熟悉的星域。
然而，預想中溫暖浩瀚的“蓋亞脈動”並未出現。迎接她的是一片混亂不堪的精神噪音，像是無數根琴弦被同時撥動卻毫無韻律。曾經明亮清晰的意識節點變得模糊黯淡，如同蒙塵的珍珠，隻能勉強分辨出大致的輪廓。蓋亞之網的能量流動雜亂無章，充滿了痛苦的震顫。
“長老會？有人在嗎？”艾拉的意識發出試探性的呼喚，卻隻收到雜亂的回應。她能感知到母星的生態係統正在崩潰，大片的森林意識變得沉寂，海洋的能量流動出現異常停滯，這與“締光者”文明毀滅前的征兆驚人相似。
艾拉凝聚全部意誌，將在星環廢墟中收集到的影像信息、關於“源流”與熵噬病關聯的分析數據，以及請求援助的急迫意念壓縮成一道金色的信息脈衝。這道凝聚了她所有希望的脈衝如同燈塔般穿越混亂的精神噪音，精準地射向長老會核心節點所在的方向。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艾拉的意識在等待中不斷衰弱，跨光年鏈接帶來的精神壓力讓她的感知附肢開始抽搐。就在她即將支撐不住的時候，遠方終於傳來了回應——但那並非期待中的智慧之光，而是一道冰冷堅硬的衝擊波！
“外來汙染源，檢測到非法接入！”一股充滿機械感的意識流蠻橫地撞入艾拉的精神空間，帶著程序化的冰冷與排斥，“強製鏈接…中斷程序啟動！禁止靠近母星核心區域！”
艾拉的意識被這股力量狠狠擊中，如同被巨石砸中的玻璃，瞬間布滿裂紋。她試圖解釋：“是我！艾拉！我帶回了重要情報，關於熵噬病的根源…”
“檢測到異常能量特征，與熵增汙染源匹配度79%！”對方的意識流更加狂暴，帶著毫不掩飾的恐懼與敵意，“母星正在執行自愈程序，外部乾擾即視為最高敵意！重複：立刻遠離！否則啟動汙染清除協議！”
一股強大的排斥力場從母星網絡爆發，如同無形的巨手，狠狠攥住艾拉的意識向外拖拽。她能感受到對方意識中那種近乎偏執的封閉與恐懼，仿佛整個母星網絡都陷入了被迫害妄想。那些曾經熟悉的意識節點此刻都散發出警惕的光芒，將她視為入侵的病毒。
“不！聽我解釋！”艾拉拚儘全力抵抗，試圖將“源流”的影像傳遞過去，但她的意識在排斥力場的衝擊下迅速瓦解。最終，在一聲精神層麵的爆鳴中，鏈接被強行切斷，她的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瞬間被拉回艦船。
共鳴艙內的光芒驟然熄滅，藍色霧氣迅速消散。艾拉的身體失去能量支撐，重重摔落在冰冷的艙底，發出沉悶的響聲。劇烈的精神衝擊讓她蜷縮成一團，幾丁質外殼因痛苦而摩擦作響，表麵的光紋變得黯淡無光，如同熄滅的炭火。
“生理指標急劇下降！血壓歸零，神經脈衝紊亂！”磐石彼岸立刻啟動應急程序，無數根醫療納米管從艙壁伸出，刺入艾拉的身體輸送急救藥物，“注入精神穩定劑，啟動生物電場複蘇！”
拓和星塵衝進共鳴艙，看到艾拉毫無生氣的樣子都心頭一緊。拓跪在她身邊，輕輕觸碰她冰冷的外殼，感受到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艾拉？能聽到嗎？發生什麼了？”
艾拉緩緩抬起頭，複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隻剩下空洞的死寂。她張了張嘴，發出的聲音嘶啞而破碎：“他們…拒絕了…把我當成…汙染源…”巨大的精神創傷讓她幾乎無法組織語言，“母星…在自我封閉…啟動了…排斥程序…”
“為什麼？”星塵的投影蹲下身，數據流在他和艾拉之間形成一道連接線，嘗試讀取殘留的精神碎片，“他們應該能識彆你的生物特征才對。”
“恐懼…他們太恐懼了…”艾拉的意識斷斷續續地傳遞著信息，“熵噬病讓蓋亞之網崩潰…他們把所有外來者都當成威脅…連我…也不例外…”她的身體開始劇烈顫抖，“我們帶回了救命的情報…卻被當成…病毒…”
拓看著艾拉痛苦的樣子，心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憤怒與無力。他想起自己的地球，想起那些可能正在遭受同樣威脅的人類文明，如果有一天他帶著警告回去，會不會也遭遇同樣的拒絕？這種想法讓他不寒而栗。
“先彆激動，你的身體要緊。”拓輕輕按住艾拉顫抖的附肢，“我們可以再嘗試其他通訊方式，也許隻是暫時的誤會。”
艾拉緩慢地搖了搖頭，複眼中流下透明的液體，這是共生體表達極度悲傷的方式：“那不是誤會…是程序化的排斥…他們啟動了‘文明隔離協議’…徹底封閉了母星…”她的意識充滿了絕望，“我們唯一的希望…變成了…冰冷的鎖鏈…”
共鳴艙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醫療設備發出的微弱蜂鳴聲。艾拉蜷縮在冰冷的艙底，幾丁質外殼上的光紋如同垂死的心跳般微弱閃爍。遠方的母星曾經是她所有行動的意義所在，如今卻成了最傷人的利刃，將她的希望徹底擊碎。
“彼岸號”依然在深空中疾馳，向著那個拒絕接納信使的家園前進。艦橋上，拓看著星圖上那個越來越近的藍色星球，第一次對未來感到了迷茫。如果連自己的母星都無法信任，他們還能依靠誰來對抗“源流”這個宇宙級的威脅？猜忌的種子，已在歸途的斷響中悄然埋下。
星塵的投影站在觀測台前，默默解析著從母星反射回來的微弱信號。數據流中除了冰冷的排斥指令，他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常的能量波動——那既不屬於共生體的生物能量，也不符合“源流”的特征，像是某種第三方力量在暗中乾擾。這個發現讓他皺起了眉頭，將數據悄悄加密存儲，沒有立刻分享給其他人。
在艦船的陰影處，磐石彼岸的核心光團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它剛剛完成了一次秘密通訊，將艾拉與母星鏈接的全部數據發送給了某個未知的接收者。機械眼中閃過一絲非邏輯的光芒，隨即恢複了慣常的冰冷與精準。
歸途漫漫，而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醞釀。母星的冰冷沉默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在“彼岸號”這個小小的世界裡激起了層層漣漪，猜忌的種子已經落地，隻待合適的時機便會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