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退！所有隊員立刻返回偵察艇！”艦長看著屏幕上艾拉崩潰的精神投影和那尊詭異碎裂的孩童雕像，心臟猛地一沉，立刻對著通訊器下達命令，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保持戒備，不要觸碰任何物體，快速撤離！”
隊員們如蒙大赦，幾乎是踉蹌著轉身，沿著來時的路快速撤退。他們的腳步在矽化地麵上發出急促的“噠噠”聲，打破了這片區域億萬年的沉寂。每個人都緊繃著神經，眼角的餘光不敢再看那些遍布街道的水晶雕像，生怕再看到哪尊雕像突然碎裂，仿佛那些凝固的恐懼會順著視線爬進自己的意識。
“中央平台安全，正在撤離！”
“三號區域無異常，向艇體集結！”
“矽化森林邊緣確認安全，還有30秒抵達！”
通訊頻道裡不斷傳來隊員們的彙報聲，每個人的聲音都帶著明顯的顫抖和急於逃離的迫切。當最後一名隊員撲進偵察艇艙門，隊長立刻嘶吼著下令：“關閉艙門！啟動引擎！立刻升空！”
液壓裝置發出“嘶嘶”的聲響，厚重的艙門緩緩閉合，將那片七彩的死亡之地隔絕在外。偵察艇的引擎瞬間爆發出最大功率，藍色的能量流噴射而出，船體猛地一顫，迅速升空。透過舷窗回望，綠脈穀的輪廓在視野中逐漸縮小，那些水晶雕像如同散落的棋子，靜默地排列在灰白的大地上，在天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暈，仿佛在無聲地送彆這些來自異鄉的訪客。
艇艙內的壓抑氣氛絲毫未減。隊員們摘下頭盔，露出一張張蒼白而驚魂未定的臉，額頭上布滿了冷汗。沒有人說話，隻有粗重的呼吸聲和心臟狂跳的轟鳴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剛才那尊雕像碎裂的脆響，如同魔咒般在每個人的腦海裡盤旋，揮之不去。
“彼岸號，螢火蟲小隊已撤離危險區域，正在返航。”隊長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靠在艙壁上，手指還在微微顫抖，“我們帶回了關鍵樣本和能量數據，但…目睹了極其糟糕的景象。請求醫療支援，隊員們出現不同程度的精神應激反應。”
“收到，醫療艙已準備就緒。保持航線穩定，我們在同步軌道接應。”艦長的聲音透過通訊器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在“彼岸號”的艦橋上，艾拉的精神投影徹底崩潰了。她不再試圖維持人形，而是化作一團劇烈波動、明滅不定的綠色能量團，癱倒在艦橋的合金地板上（一種擬態的姿態，象征著精神的坍塌）。無聲的哭泣般的能量漣漪不斷從她的核心散發出來，在地麵上擴散出一圈圈淡綠色的波紋，觸及之處，控製台的指示燈都隨之閃爍不定。
“母星…蓋亞之網…”她用儘最後的精神力量，將感知觸須瘋狂地投向腳下那顆灰白色的星球，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不顧一切地試圖鏈接那曾經哺育她的、溫暖的整體意識網絡，“回應我…哪怕隻有一絲碎片…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但回饋她的，不再是兒時記憶中搖籃曲般的溫柔低語，不再是青少年時知識彙流的澎湃共鳴，更不是成年後那包容而強大的生命脈動。
隻有…噪音。
破碎的、扭曲的、充滿了極致痛苦的記憶回聲，像無數鋒利的玻璃碎片，瘋狂切割著她的意識核心：
（一聲尖銳的、無法理解的恐懼尖叫，來自某個被矽化瞬間的共生體幼體）
（某個共生體個體意識被矽化時的極致痛苦反饋，神經信號在徹底湮滅前的最後掙紮）
（“痛…好痛…每一寸脈絡都在燃燒…everywhere…”一段來自長老意識的破碎哀嚎）
（星球能量脈絡斷裂時發出的、如同千萬根琴弦同時崩斷般的嗡鳴，震得她的精神核心都在顫抖）
（無數無法辨認的、混亂的求救意念，混合著絕望的詛咒和對死亡的控訴，如同潮水般湧來又退去）
還有更可怕的——一種持續不斷的、高頻率的、毫無意義的尖銳噪音，像是整個星球意識在徹底瓦解崩潰時發出的、最終極的靜電死亡哀嚎。這噪音不傳遞任何信息，不承載任何意義，隻代表著純粹的、絕對的紊亂和消亡，如同宇宙誕生前的混沌低語。
星塵一直緊盯著監測屏幕，實時監控著艾拉的精神狀態和蓋亞星整體的能量意識場讀數。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投影邊緣因緊張而微微虛化。屏幕上代表星球意識連貫性的波形圖徹底變成了雜亂無章的鋸齒狀，能量讀數則斷崖式下跌，紅色的警報標識如同鮮血般鋪滿了整個界麵。
“星球‘意識場’讀數…情況極其糟糕。”星塵的聲音乾澀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他調出一組三維動態模型，展示著蓋亞星內部能量網絡的實時狀態——無數代表意識節點的綠點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滅，連接節點的脈絡線則在迅速斷裂、消散，“強度正在…指數級衰減。不是線性下降，是崩潰式的瓦解。就像…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靈魂，正在我們眼前分崩離析，化為最基本的、無序的信息粒子，消散到宇宙中。”
他放大模型的局部，能清晰看到能量脈絡斷裂時產生的劇烈波動，那些波動如同臨終前的抽搐，短暫而狂暴：“這種瓦解模式…和我們在實驗室解析的熵噬病晚期特征完全吻合。矽化不僅凍結了物質形態，更在緩慢撕裂意識的底層結構，現在終於到達了最後的崩潰階段。”
艦長看著屏幕上那片迅速暗淡綠色的網絡，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指揮椅的扶手，指節泛白：“衰減速度有多快？還有挽救的可能嗎？”
星塵調出一組複雜的實時數據流圖表，其中一條代表意識場強度的曲線正以近乎垂直的角度下跌，趨近於零軸：“根據這個衰減速率計算…”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震撼和悲哀，“‘蓋亞之網’…這個存在了數百萬年的星球級意識實體…它的‘死亡過程’已經進入最後階段，可能就在這幾天，甚至…幾小時內就會徹底完成。我們正在目睹的，是一個意識巨星的…臨終時刻，一場宇宙級彆的意識葬禮。”
艦橋上鴉雀無聲，連儀器運行的嗡鳴聲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被這個殘酷的結論驚呆了，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無力。他們不僅親眼看到了一個文明的物理死亡現場，更是在實時觀測一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意識體的最終消散過程！這種直麵終極消亡的體驗，比任何戰爭或災難都更能帶來靈魂深處的震顫和恐懼。
拓靠在控製台旁，看著屏幕上那條急速下跌的曲線，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想起了樂土環帶的森林在生態災難中枯萎的場景，但那隻是生命的消逝；而眼前的景象，是連意識、記憶、文明的痕跡都要被徹底抹去的終極虛無。他終於明白艾拉之前的崩潰並非軟弱，而是目睹整個世界連同靈魂一起湮滅的極致痛苦。
艾拉的精神波動在聽到星塵的結論後，如同被抽走了最後一絲能量，徹底熄滅了。那團綠色的能量變得極其暗淡，幾乎透明，不再有任何明顯的波動，隻是靜靜地“躺”在艦橋地板上，仿佛也隨著蓋亞之網的消亡一同死去了。她連感受痛苦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的鏈接嘗試不僅沒能找到任何希望，反而讓她親口品嘗到了母星意識死亡前最極致的痛苦和混亂，並將它消亡的精確時間表，如同烙印般冰冷地刻在了她的靈魂深處。
“艾拉…”拓下意識地想要靠近，卻被星塵攔住。
“讓她安靜待著。”星塵的聲音低沉而無奈，“她和蓋亞之網有著最深層的精神鏈接，現在正承受著意識同步崩潰的反噬。任何乾擾都可能導致永久性的精神損傷。”他調出艾拉的精神狀態監測圖，上麵的波形已經平緩得如同直線，“她需要時間消化這一切，但…我不確定她還能恢複。”
舷窗外，蓋亞星緩緩旋轉，灰白的雲層依舊紋絲不動，表麵的七彩矽化層在恒星的照射下反射出詭異的光芒。但此刻在所有人眼中，這顆星球已經不再是一個可能存在生機的世界，而是一具正在緩慢僵硬的巨大屍體，連最後一絲意識的餘溫都在迅速消散。
矽化的黎明，照耀著的不是一個沉睡後等待蘇醒的世界，而是一個正在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冰冷的宇宙屍骸。那些七彩的光芒，不再是生命演化的絢爛奇跡，而是死亡精心編織的、冰冷而華麗的裹屍布，將整個文明的痕跡溫柔而殘忍地包裹、封存，等待著被時間徹底遺忘。
“彼岸號”靜靜地懸浮在同步軌道上，引擎保持著最低功率運行，艦體上的傷痕在星光下清晰可見。它像一個沉默的送葬者，孤獨地陪伴著這顆走向終極虛無的星球，見證著一個文明從物理到意識的徹底湮滅。沒有哀樂，沒有悼詞，隻有宇宙背景輻射的永恒低語，和蓋亞之網消散前那若有若無的、絕望的靜電哀鳴。
艦長走到舷窗前，望著那顆曾經孕育過燦爛文明的星球，緩緩閉上眼睛，在心中默哀。他知道，這次遠征不僅找到了熵噬病的真相，更目睹了文明消亡的終極形態。這個教訓太過沉重，卻也無比珍貴——它提醒著所有智慧生命，最可怕的敵人從來不是外來的災難，而是自身的貪婪與短視，以及麵對危機時的分裂與內耗。
“記錄下這一刻的坐標和時間。”艦長睜開眼睛，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標記為‘蓋亞之殤’。我們要帶著這份記憶離開，永遠不要忘記今天看到的一切。”
“是，艦長。”通訊官低聲應道，手指在控製台上敲擊，將這個悲傷的時刻永久存檔。
艾拉的精神能量團依舊靜靜地躺在地板上，沒有人知道她是否還能醒來，是否還能重新凝聚起精神形態。但在那近乎透明的能量核心深處，一絲極其微弱的綠色光點正在悄然閃爍，如同狂風暴雨後深埋在灰燼下的火星，微弱卻頑強，仿佛在訴說著即使麵對徹底的消亡，生命意識中也依然殘留著不願熄滅的本能。
也許，這就是蓋亞之網留給宇宙的最後禮物——一份關於毀滅的終極警示，和一絲關於希望的微弱執念。而“彼岸號”，將帶著這份沉重的遺產，繼續駛向未知的黑暗深空，將這個文明的最後哀歌，傳唱給更遠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