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一家見盛於燼回來,心中自是十分感激,可他們自然也聽見了先前的一聲聲慘叫,又瞧著盛於燼全身的鮮血,心中又不免有些害怕,餘家夫婦麵麵相覷,也不知該說什麼,還是小魚輕聲說道:
“盛公子,謝謝你,替我們報了大仇,讓禽獸伏誅……”盛於燼點點頭,一言不發。
江笑書望著他,低聲道:
“我說過,你一定不會失望的。”盛於燼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在趕來之前,二人曾經就是否放過王逵這個問題做過一番討論,江笑書說己方失了先機,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協,而盛於燼則堅決的表示,他不會妥協。
江笑書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了部分人質,得到了大量情報;而盛於燼則懲戒了罪惡,兩人都可算得上是求仁得仁。
盛於燼聽見江笑書的話,緩緩搖頭:
“我還是有些失望——對王逵來說,這個結局太便宜了……”王勁威聞言,有些戰戰兢兢:
“盛公子,王逵……”
“死了。”盛於燼說的輕描淡寫,隨後便一言不發走到了一旁。一時間,眾人默然。
盛於燼自桌上提起了王勁威的刀具袋,裡麵的的刀已隻剩下寥寥數把,被盛於燼一提,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盛於燼默默走向剩餘的刀具處。那是小紅,奪命用各類刀具,在她身上開了數不清的貫穿孔,如同一道道枷鎖,將她釘在了地上,就連不由自主的掙紮都會成為酷刑。
他在小紅身旁跪低,伸手握住小紅後心的那把鋒利的剔骨刀。火光搖曳,照在盛於燼的手上,在場所有人都看見,在某一瞬間,他的手發生了劇烈的顫抖。
“咯——”剔骨刀被拔出,發出的聲音有些古怪,像是一扇生鏽的門合頁脫落的聲音,悶聲且沉重。
沒有鮮血流出,盛於燼用刀刃在自己的衣袖上反複擦拭,直到那血汙完全消失,才輕輕放回袋中,他的動作十分的小心翼翼,似乎怕吵醒了小紅。
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小紅再也醒不過來了。大家就這麼看著盛於燼取刀,不知過了多久,小紅身上的最後一把刀被取下,這把從她腳踝釘入,精準的挑斷腳筋後,刺入了充滿泥濘的土地。
隨後盛於燼緩緩翻過她的身子,為她取下口中的麻核,她的舌頭早被咬斷了,麻核取下,鮮血便悄無聲息的流下。
“盛公子,我絕不怪你們。”
“我長了二十年,隻有今天才算真的活過。”
“此間事了,若是有空,盛公子可以來嘗嘗我家的梨子。”也許這些話是她本來想說的,可現在隻剩下寂靜,這個苦命的女子,大家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名,不知道她家的梨有多甜,她就已經死去。
盛於燼從她懷內摸出了那疊銀票,早已浸滿了血,盛於燼盯著銀票,怔怔出神。
銀票的製作工藝,是萬秦錢莊最引以為傲的,銀票隻要發行出去,無論風吹日曬,水火侵蝕,隻需輕輕一抖,銀票便會嶄新如初,便是過上幾十上百年,也能在萬秦錢莊兌得銀子。
想到這兒,盛於燼輕輕一抖,鮮血飛濺,銀票果然嘩啦啦響動起來,定睛一瞧,簡直新極了,沒有半點痕跡。
原來金錢是這樣的東西,無論沾染過任何肮臟與汙穢,隻需要稍微動動手,它便又會變成所有人都喜愛的樣子,它見過再多的醃臢也好,聽過再多的齷齪也罷,在這一刻都變得無關緊要。
盛於燼開始佩服發明銀票製作工藝的那個人。所以他覺得胃部劇烈的痙攣起來,比任何時候都想要嘔吐。
替小紅合上眼睛後,盛於燼豁的起身,朝密林深處疾馳而去,隻留下一句話:
“燒了。”看著盛於燼奇怪的舉動,王勁威有些楞楞的:
“江公子,他這是?”
“他也許是明白了一個道理——錢並沒有他想象的那麼可愛。”
“這是什麼意思?”
“去把你的刀袋撿回來罷,”江笑書一笑,輕輕拍王勁威肩膀。於是王勁威把江笑書交給小魚扶著,便去撿刀袋了,江笑書望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忽聽見小魚在低聲叫自己:
“笑書公子。”
“嗯。”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江笑書聞言四顧,眼過之處橫屍遍野,血流成河,血腥氣衝天,已引來不少烏鴉飛了下來啄食屍體,嘎嘎而鳴。
被奪命點了死穴的群妓,儼然是在場所有死者中最體麵的,可生命已逝,體麵與否,又算得上什麼重要的事呢?
江笑書長歎一口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這個問題真是難以回答……你說呢?”小魚想了想,才說道:
“盛公子做得很好。”
“嗯?”江笑書皺眉,這個回答似乎答非所問。
“如果有人犯了滔天大罪而沒有受到懲罰,那麼他將成為榜樣——今天放過了王逵,以後會多出更多的張逵、趙逵、孫逵……”
“那樣就會有更多的小紅、小白、小夏……慘遭枉死。”江笑書長歎一口氣,隨後道:
“請你扶我過去,把小紅她們的遺體燒了,讓她們入土為安。”江魚二人挖了個大坑,群妓的屍身便在這個大坑中火化了,火焰吞噬了她們的衣裳、頭發和容顏,衝天的火光竄起,耀得人睜不開眼,小魚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火光的頂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白色,江笑書突然覺得,在烈火的洗禮下,她們被玷汙的身體、遭受的苦難、內心的痛楚,都在這一刻灰飛煙滅,這火焰頂端的白,便是他們靈魂的顏色,有點像雪,帶著聖潔與高貴。
火焰燒得最猛烈的時候,盛於燼從林中出來了,他的表情再度變得平靜了,可蒼白的臉色與額頭的大汗是那樣的引人注目,誰見了都知道他剛剛吐過,吐得昏天黑地。
盛於燼摸出銀票,走向火坑。
“盛……”王勁威想拉住盛於燼,可剛說出一個字,便被江笑書阻止:
“讓他去。”走到火坑前,盛於燼呆立半晌,風吹動他的衣袂與頭發,背後的眾人看來,他在大火麵前顯得那樣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