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九沒哭。
他很少哭。
他生來就像一塊被風霜啃得沒了棱角的石頭,骨子裡卻比誰都硬。
平時爹打他,娘打他,他也不躲,就是跪在地上硬挨。
但這一次不一樣。
他抱著一個小的,護著一個大的。
他趙九的命不值錢,皮糙肉厚,挨幾下打,睡一覺也就過去了。
但她們挨不起。
趙九覺得她們是瓷器,他是瓦罐。
瓦罐碎了是泥,瓷器碎了,是滿地的可惜。
“讓你扔一個,你倒好,給我帶回兩個來!”
爹的木棍子是實心的,沒辦法吃,隻能用來打人。
這根棍子打過偷食的野狗,打過不聽話的牛,等到野狗和牛都死了,就隻能用來打他這個三兒子。
他爹不懂什麼叫分寸,隻知道這玩意兒打人疼。他沒想過,這一棍子下去,能把人的腿骨敲斷。
趙九隻覺得眼前一黑。
腿上的疼鑽到心坎裡,鼻子酸。
他死死咬著牙,額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落下來:“她們……不吃飯。”
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
娘平靜如水般望過來,那雙眸子似乎如同刀尖,深深地刺入了趙九的心裡。
心裡的愧疚在這一刻幾乎要撕碎他的心。
他想對著娘道歉,承認自己的錯誤,可這一認,這兩條命該怎麼辦呢?
趙九想起了六歲那年的楊洞村,他從屍山血海裡抱起了杏娃兒,認認真真地和她承諾,自己會養她一輩子。
他不能否了自己說過的話。
娘就那麼看著趙九,眼裡緩緩變得猩紅。
那雙早已凍皴的手在手背上摩挲。
她舔舐著唇,想說卻又說不出什麼,坐在椅子上,眼神卻離不開自己的孩子。
爹走過去,略顯笨拙地站在娘的身側,一個七尺高的漢子,眼圈也紅了,淚珠子混著泥,往下淌:“他娘,要不……”
啪!
娘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她不需要說話,全家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這件事沒得商量。
這個家再也容不下一個人了。
爹的一聲長歎,道不儘半生酸楚。
爹歎了口氣,走到了趙九的身邊,握住了那條已經被打斷了腿:“忍著。”
爹說忍著,趙九就忍著。
像是身體裡打了一道雷,那股幾乎讓他昏厥的劇痛一閃而過,隨即整條腿像是被抽走了筋,隻剩下酸麻。
不疼了。
“爹……”
趙九蹲在地上,腿並沒有斷,隻是被打得脫臼了,他擦了擦滿頭的汗,低著頭不敢說話。
“老三,這個娃兒留不得。女娃兒,留不得,一個都留不得。”
“為什麼?”
趙九終於沒忍住,問出了這個埋藏在心裡十幾年的問題。
家裡但凡生了女嬰,不是送人,就是……扔了。
他不懂,為什麼娘能養活他們兄弟五個,卻連一個女娃都容不下。
但沒有解釋。
屋外亂糟糟地喊成了一團。
馬蹄聲碎,車軸悲鳴,夾雜著人群癲狂的嘶吼和尖叫。
“快!有吃的啦!”
“爹,這裡麵還有一個,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