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竅裡,漆黑的血像是墨汁,汩汩地往外冒。
他手裡還有半隻燒雞腿。
人卻已經死了。
“噗。”
雞腿落地,就像他的人倒在地上。
聲音很輕,像是一聲歎息。
死寂。
一種能讓人從頭發稍冷到腳底的死寂。
空氣裡,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
也許是溫暖,也許是希望,也許是人還能活下去的僥幸。
現在剩下的,隻有死亡。
那些臉上還凝固著狂喜的少年少女,現在臉上的表情,比死人更難看。
因為他們忽然發現,自己隨時都可能變成死人。
恐懼。
恐懼也是一種味道。
它混在燒雞的肉香裡,鑽進人的鼻孔,比任何毒藥都更要人命。
他們手裡的燒雞,忽然都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燙得人拿不住,又不敢丟。
因為饑餓還在,恐懼也還在。
“啊——!”
終於有人叫了出來。
女人的尖叫,總是比男人的刀更尖銳,更刺耳。
“死……死了!”
“毒!雞裡有毒!”
恐慌就像瘟疫,尖叫是信使。
有人彎下了腰,將剛吃下去的雞肉,連同酸臭的胃液,一起吐了出來。
汙穢的氣味,立刻讓這石洞變得更像是地獄。
每個人都像是被關進籠子裡的野獸,用驚惶而猜忌的目光,死死盯著彼此。
每個人,都可能是下一個死的人。
薑東樾的臉色也變了。
變得很難看。
他的眼睛裡,有驚,有駭,但更多的,是一種計劃被人砸碎後的憤怒。
他剛剛還在販賣希望。
希望是一種價值連城的東西,尤其是在這種地方。
他好不容易才讓那些人相信,他能給他們希望。
現在,一個死人,就將他販賣的一切,砸了個粉碎。
他手裡的燒雞,忽然也變得不再香了。
那味道,像是腐屍的味道。
饑餓的感覺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足以將人吞噬的不安。
他手裡的燒雞,忽然也變得不再香了。
那味道,像是腐屍的味道。
饑餓的感覺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足以將人吞噬的不安。
他的額角,有汗滲出。
隻有一滴。
但他很快就站了起來。
他動的時候,像一頭被激怒的豹子。
“是誰!”
他的聲音,也像豹子的咆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狠狠地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臟。
“是誰在害人!”
他將手裡的燒雞,狠狠砸在地上。
那隻曾經無比誘人的燒雞,在地上滾了幾圈,沾滿了塵土與黑血,變得像是一團爛肉。
可立刻就有人撲了上去,像是餓瘋了的野狗,不顧一切地啃食起來。
這就是人性。
薑東樾的目光,卻冷得像刀。
他的目光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刮過,仿佛要將他們臉上的皮肉都刮下來,看看底下藏著的究竟是人還是鬼。
他的腳步沉重,走向那具屍體。
他的身體在發抖。
沒有人看得出,他究竟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懼。
“你們!”
薑東樾猛地回頭,目光如電,直直地刺向一個角落。
趙九就站在那裡。
當薑東樾的目光與趙九的目光相遇時,薑東樾那如標槍般挺直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隻是一下。
氣焰便矮了半分。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倒得毫無預兆,就像一截被砍斷的木頭。
他蜷縮在地上,像一隻被煮熟的蝦米,死死抓著自己的胸口,臉色鐵青,全身都在發抖。
“薑……薑大哥!”
“你怎麼了!”
混亂,變成了更大的恐慌。
“彆……碰我……有……毒……”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
“有人……害……”
最後一個字沒能說出口,他的人,便已“死”了過去。
趙九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他。
他的眉頭皺著。
“怎麼回事?”他低聲問。
“血毒。”桃子的聲音更低,像是蛇在耳邊吐信,“油脂和高溫,會催發血毒。他站得最高,出儘了風頭,自然也死得最快。”
裴麟冷笑。
笑聲裡隻有譏誚。
“出風頭的代價,有時候就是死。”
趙九沒有笑。
他見過真正將死的人。
人在死的時候,表情、眼神,不該是那樣的。
所以,薑東樾是裝的。
可他為什麼要裝死?
燒雞加速毒發,這件事或許是真的。
但為什麼偏偏是那個壯碩的少年?
從他拿出燒雞,到分給眾人,再到他自己毒發,時間太短,也太巧。
趙九站起身,走向了那具毒發而亡的少年屍體。
他抽出了刀。
“你要做什麼?”桃子問。
趙九沒有回答。
有些事的答案,需要自己去找。
刀鋒刺入屍體的腹部,趙九沒有絲毫猶豫。
一股難以形容的腐臭,混合著血腥,轟然炸開。
趙九忍著那股足以令人昏厥的惡臭,將手伸了進去。
他的手在溫熱而黏膩的內臟裡摸索著。
然後,他摸到了。
他閉上了眼睛。
當他把手抽出來時,手裡握著的,是一個早已被胃液浸泡得發白的饅頭。
是薑東樾沒吃的那個饅頭。
饅頭是毒。
滾燙的燒雞,是催發毒性的引子。
原來如此。
薑東樾不是怕死,他是怕被發現。
他用自己的死來金蟬脫殼。
因為他知道,接下來,會死更多的人。
趙九緩緩抬起頭,看向那些仍在驚惶中的人群。
果然。
一聲聲淒厲的慘嚎,已經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如同鬼哭。
石洞的門沒有開。
地獄的門。
開了。
聲音是會死的。
石洞裡一聲聲慘烈的嚎叫,還在空曠處來回跌宕,仿佛被無形的手扯成了千萬縷,纏繞在每一塊冰冷的石壁上,久久不散。
那是毒藥在撕裂血肉,是生命在黃泉路上,最後的回望。
趙九蹲著。
他將那個沾著血和胃液的饅頭,輕輕地放在了屍體的胸口。
趙九沒來由地想起一些舊事,想起那些年,他還沒有來南山村時,聽望北縣的老人說。
人活一世,吃的是五穀,行的是正道。
饅頭是五穀,現在卻成了穿腸的毒。
這世上,哪裡還有路?
哪裡還有道?
連道都沒有,還分什麼反正。
他緩緩抬起頭。
目光像兩柄藏在鞘裡的刀,刀鋒未出,寒氣已然浸透了這片幽暗的石洞。
一具具扭曲的身體,一個個倒地的身影,在燭火下,像一幕荒誕的皮影戲。
戲裡的人,都死了。
他開始數。
一。
二。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