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給管事的磕了三個響頭,求他發發善心,多給半碗。”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個說書先生,在講一段彆人的陳年舊事。
“管事的沒給。”
“他嫌你身上臟,怕過了病氣給他。”
曹觀起歎了口氣,仰起頭,用那雙空洞的眼眶“看”著她,平靜地問道:“我忘了你是怎麼爬到我身上的……好像是因為我覺得你漂亮,又好像是你的胸很大……我忘了,你還記得麼?”
桃子的呼吸停了。
她握著箭頭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起一層死人般的白色。
曹觀起像是終於說完了壓在心口許久的話,憋悶之氣竟散去了不少。
他忽然仰起頭,後腦勺靠在冰冷的石壁上,笑了起來。
他不會忘記那個殘留在手腕上的傷口,那是她獨特的齒痕。
她的虎牙天生是三個齒的。
“哈哈……哈哈哈哈……”
笑聲不大,卻說不出的開懷。
在這死寂的石井裡,顯得格外刺耳。
那是一種卸下了千斤重擔後,發自肺腑的笑。
桃子的臉色,在搖曳的燭火下,忽明忽暗。
她不明白。
她想不通。
“你從未想過你該死麼?”
她的聲音裡,夾雜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
“眼睛被人挖了,像條狗一樣被人戲耍,關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隨時都可能沒命。”
“你到底在笑什麼?”
曹觀起的笑聲漸漸歇了。
他那張被血汙和傷疤糟踐得不成樣子的臉上,竟透出一股子前所未有的乾淨與通透。
“我笑我這筆買賣做得劃算。”
“你看,我不是還活著麼?”
“在這世道,能多喘一天氣,就該擺一桌酒席慶賀慶賀。”
桃子感覺胸口被這幾句話擠壓著。
她再也壓不住心底翻江倒海的情緒,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走向那個坐在床上的瞎子。
她的眼神變得很冷,很利。
殺意,像是冬日清晨的寒霧,從她身上彌漫開來,將這方寸之地,凍成了一座冰窖。
曹觀起感覺到了。
可他臉上的神情,沒有半分變化,依舊是那副從容的樣子。
他甚至還微微側了側頭,用那雙空洞的眼眶,看著她一步步走近。
“看來,當年那碗米湯,換不來我今天一條命。”
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幾分自嘲的笑意。
桃子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站定在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手中那枚弩箭,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一層幽藍的冷光,像是地府裡勾魂使者的令牌。
“打定主意要殺我了?”曹觀起問。
“嗯。”桃子又應了一聲。
“好。”
曹觀起竟點了點頭,臉上看不見一絲一毫的懼色。
“那……能否給我一個痛快?”
他問得那麼認真,那麼平靜,像是在跟相熟的店家商量,明早的吃食,是該多放些蔥花,還是少放些辣子。
桃子的心,沒來由地輕輕顫了一下。
她看著眼前這個瞎子。
這個曾經在雲端之上,如今卻被踩進泥裡的少年。
他的尊嚴,他的驕傲,好像都被人踩得稀爛。
可又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那片被踩得稀爛的泥濘裡,重新紮了根,發了芽。
長得比先前更直,也更硬。
桃子的喉嚨有些發乾,想說些什麼,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最終也隻是從喉嚨裡,擠出一個極輕的音節。
“好。”
她舉起了手。
那枚淬著死亡寒意的箭頭,對準了曹觀起的咽喉。
就在此時。
隆——
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他們身後傳來。
那扇隔絕生死的石門,正在極其緩慢地,向上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