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回這間囚室的正中央。
他在等。
等那塊該死的石板,送來今日的吃食。
一個時辰過去了。
牆角的暗格,紋絲不動,像個守口如瓶的啞巴。
兩個時辰過去了。
石板依舊死寂,像塊墓碑。
直到這間囚室裡,那根作為唯一計時器的牛油蠟燭,燃儘了自己最後一滴油,燭火掙紮著跳動了兩下,終於不甘地熄滅。
黑暗湧來的瞬間,暗格裡一根新的蠟燭應聲而落。
一天過去了。
食物還是沒有來。
他明白了。
一日一開門,一日一死戰。
勝者有食。
他昨日沒有殺人。
所以他今天沒有飯吃。
這是他熟悉的世道,從來不跟人講道理,隻講生死。
饑餓感像一條蟄伏已久的蛇,終於被喚醒,開始在他那早已空蕩蕩的胃裡,緩緩翻湧。
他沒有驚慌,亦無憤怒。
他甚至覺得,這才是對的。
這才是這方吃人的天地,該有的規矩。
餓肚子的功夫,他從小練到大,早已是行家裡手。
比起死,餓算不得什麼大事。
至少在他的眼裡,任何人的命都該比一塊饅頭金貴。
無常寺定下了屬於他們的規矩。
隻憑兩扇門就要奪走彆人的生命。
趙九不屑於當他們規則裡的玩具,更不屑那一口吃的。
他有他自己的規則。
閉上眼,將所有的心神都沉入腦海中那兩本薄薄的冊子裡。
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推演著那些簡單又致命的殺人招式。
饑餓會讓他的腦子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清醒,也更鋒利。
像是磨刀石,磨得不是刀,是人心。
不知過了多久。
隆——
門聲又來了。
趙九那雙一直緊閉的眼霍然睜開。
不一樣了。
開啟的並不是他這扇門。
那聲音……很遠,卻又很近。
像是就在腳下。
趙九緩緩站起身。
他拖著那條尚未痊愈的傷腿,像個最耐心的老農丈量自家的田地,一寸一寸地,在這方寸囚籠裡,挪動著。
他的手指像一把最精細的骨梳,貼著牆麵,仔仔細細地,梳理過每一寸冰冷的石麵。
指腹感受著那些細微的、天然的紋路。
他不放過任何一道縫隙,任何一點凹凸。
終於,他的指尖在靠近石門的一側牆角停住了。
那裡有一道極細微的裂縫。
裂縫很窄。
像是一道被人用無上利刃,在這口密不透風的石棺上,悄悄劃開的口子。
一道光就從這道口子裡拚了命地擠了進來。
光很微弱。
趙九俯下身,小心翼翼湊了上去。
他看見了環形的石室。
牆壁上那些交錯的火把依舊在燃燒,將那片空曠的場地照得纖毫畢現,連地上乾涸的血跡是何種顏色,都看得分明。
他成了這片煉獄裡唯一的,也是最隱秘的一個看客。
這一次是另外兩扇石門。
門後各走出來一個少年,兩人皆是滿身傷痕,眼神裡帶著一種劫後餘生才有的、麻木的瘋狂。
沒有多餘的言語。
沒有片刻的遲疑。
兩扇石門落定的聲音,便是廝殺開始的鑼聲。
刀光劍影,在這片封閉的場地上,撞擊出刺耳的脆響,迸濺出零星的火花。
趙九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兩道糾纏在一起的身影。
他看的不是生死,那東西他早已看膩了。
他看的是招式。
是那兩人每一次出刀,每一次格擋,每一次閃避時,身體最細微的起伏,肌肉最細微的牽動。
他看見了。
其中一個少年用的刀法,路數與他那本《無常經》上的某一式,有七八分相似,卻明顯看出並不是同樣的招式。
在收尾處,多了一點他從未見過的轉折,像是畫龍點睛,又像是畫蛇添足。
另一個少年用的劍招,更是與他那一本截然不同。
狠厲,刁鑽,招招都透著一股子玉石俱焚的決絕。
噗嗤。
一聲利刃入肉的悶響,像是切開了冬日裡凍硬的蘿卜。
戰鬥結束得很快。
那個用劍的少年,以胸口中了一刀為代價,將手中的劍,穩穩地送進了對手的咽喉。
贏家搖搖晃晃地站著,臉上看不出半分喜悅,隻有大口喘氣的疲憊。
輸家則軟軟地倒了下去,身體還在微微抽搐,像一條被扔上岸的魚。
緊接著。
贏家那間囚室的牆壁上,一道暗格緩緩開啟。
一個木製的托盤,悄無聲息地滑了出來。
盤子裡是一塊烤得焦黃流油的肉,還有一個鼓鼓囊囊的麻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