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像剛剛降臨這個世間,充滿好奇的蚯蚓,順著他早已乾涸枯萎的靜脈,遊動起來。
所到之處,萎縮的血肉,像是被春雨滋潤的土地,竟開始煥發一絲微弱的生機。
那是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趙九卻感覺更餓了。
他仰起頭,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著突然緊繃的身體。
他忽然明白了血毒存在的意義。
血毒不會立刻要了人的命。
它像是一道枷鎖,死死地鎖住體內的氣息,壓榨人的生機,永遠讓每個人在最虛弱,最接近死亡的邊緣徘徊。
所以……薑東越能如此強悍。
並不是因為他從無常經裡看到了什麼。
而是因為,有人替他解了血毒。
趙九看著自己幾乎已完全漆黑的手臂。
他笑了……
笑得陰森,笑得淒慘。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運氣很好的人。
命運似乎又和他開了一個玩笑。
他看清了無常經的本質。
卻因為血毒的加速,要死在這裡了……
他能感覺到生命在流逝。
這種感覺很奇妙。
遠比每一次饑餓來的真切。
他的笑聲不大,卻在這死寂的囚室裡顯得格外清晰。
他終於在這座吃人的寺廟裡,找到了屬於他那條唯一能活下去的路。
一條比所有人都更接近死亡,也因此比所有人都更強大的路。
可這條路似乎已經被堵死了……
不對!
趙九突然想到了那股如春雨甘霖般的滋潤。
如果他用這個氣流來對抗血毒呢?
趙九猛地直起腰。
他試著開始操控這如同蚯蚓一般的氣息。
當那氣息流過靜脈,撞到血毒的瞬間。
潰散了……
但它卻真如蚯蚓一般,即便斷成兩條、四條、八條。
仍然可以源源不斷地再次重獲新生。
隆——
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
那扇他麵前隻開啟過一次的石門,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速度,緩緩向上升起。
一線光像一把鋒利的刀,切開了黑暗。
趙九沒有睜開眼,甚至沒有去看那扇門。
他知道,他的那場考校來了。
但也知道,此刻他必須先解決血毒。
他慢慢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腳。
那條曾經受過重傷的腿,此刻已經成為了他的拖累,斷裂開的疼痛讓他幾乎無法凝神靜氣。
每當蚯蚓穿過身軀。
他的血液幾乎沸騰。
肋骨、左腿。
無比的疼。
汗已漫過全身。
他無法完全靜下心來去看。
隻能猜。
那場生死之戰的敵人會是誰?
裴麟?
薑東越?
門外的光,一點一點地照亮了他那張沾滿了灰塵與血汙的臉。
他的臉很臟,很狼狽。
可他的眼神,卻亮得嚇人。
石門終於升到了頂,發出一聲沉悶的響,像是一聲宣告。
他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這讓他不得不睜開眼。
可當他看清門外景象的那一刻。
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門外那間巨大的環形石室裡。
所有的門,都打開了。
他看見了那些他曾經窺視過的囚室。
他看見了林巧,和她那個斷了臂的同伴,兩人背靠著背,像兩隻受傷的刺蝟,警惕地盯著每一個人。
他看見了裴麟,那個少年正獨自站在最深的陰影裡,眼神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毒。
他看見了薑東樾,黑袍如夜,負手而立,依舊是那副天塌下來也懶得抬眼的模樣。
他就站在那裡,卻仿佛已經是一口立著的棺材,一柄出了鞘便必要飲血的劍。
他還看見了更多,更多陌生的,卻同樣帶著一身洗不掉的血腥氣的臉。
他看到了桃子,卻沒有看到曹觀起。
所有還活著的人,所有從這死門裡掙紮出來的卒子,在這一刻都被趕進了同一個籠子裡。
朱不二的那份大禮,終於送到了。
沒有規矩。
沒有對決。
隻有一場最混亂,也最血腥的……獵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這一刻交彙。
警惕,貪婪,恐懼,瘋狂。
以及,對活下去那份最純粹的渴望。
這片煉獄裡安靜得可怕。
靜得能聽見每一個人的心跳聲。
然後呢?
然後,誰會遞出第一刀?
趙九運轉氣息的速度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