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花的聲音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
“我要見她。”
趙九一字一頓地說道。
蘭花死死咬著嘴唇,臉色青白交錯。
她從趙九的眼睛裡,看到了一種東西。
一種不達目的,便敢將這天都給捅出一個窟窿來的執拗。
她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再攔著,眼前這個瘋子,真的會在這裡,當著所有人的麵對自己動手。
這個邢滅都敢打的瘋子……
“你……你可想好了。”
蘭花的語氣終究是軟了下來,卻還想做最後一次掙紮:“我們家大人……她喝多了。你現在去見她,若是衝撞了她,誰也救不了你。”
“帶路。”
趙九隻回了她兩個字。
蘭花,終於泄了氣。
像一隻被戳破了的皮球。
她狠狠地瞪了趙九一眼,轉過身,沒好氣地甩下一句:“跟我來。”
又對沈寄歡道:“沈姐姐,您就送到這兒吧,大人吩咐過,她歇息的時候,誰也不能進那院子。”
沈寄歡看著趙九那搖搖欲墜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她快走兩步,將一枚小小的瓷瓶塞進了趙九的手裡。
“金瘡藥。”
趙九沒有回頭,隻是腳步微微頓了一下,算是聽見了。
他跟著蘭花,穿過月亮門,走過翠竹小徑。
竹葉沙沙,像是無數人在低聲私語。
小徑的儘頭是一座獨立的閣樓。
門虛掩著。
一股濃得化不開的酒氣,像是有形的潮水,從門縫裡爭先恐後地湧出來。
“大人就在裡頭。”
蘭花停下腳步,遠遠指了指那扇門,臉上帶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快意:“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個兒的造化了。”
說罷,她逃也似的走了。
趙九推開門。
門裡,是一片狼藉。
滿地都是東倒西歪的酒壇,大的,小的,青瓷的,陶土的,像一場慘烈戰役過後,被隨意丟棄的屍體,堆成了一座小山。
空氣裡的酒氣,辛辣刺鼻,熏得人眼睛發疼。
酒壇堆成的小山中,坐著一個女人。
一個隻穿著一件單薄褻衣的女人。
她靠著一個半人高的酒壇,一頭青絲如墨,瀑布般披散,遮住了半張臉。
露出來的那半張臉,線條柔和,肌膚在昏暗的光線下,白得像一塊上好的羊脂玉。
她手裡還拎著一壇酒,一口一口地往嘴裡灌著。
酒水順著她優美的下頜滑落,浸濕了胸前那片衣襟,勾勒出驚心動魄的弧度。
東宮地藏。
青鳳。
一個用酒和孤獨把自己淹死的女人。
聽到開門聲,她那雙本已有些渙散的眸子,才慢悠悠地重新聚焦,朝著門口望了過來。
看見趙九時,她愣了一下。
隨即笑了。
像一朵開在廢墟裡的罌粟,帶著醉意與迷離。
“你來了。”
她的聲音帶著酒後的慵懶,像是羽毛,輕輕搔刮著人的心尖。
趙九沒有看她。
他的目光,穿過這片酒氣彌漫的狼藉,像一把出鞘的劍。
“杏娃兒在哪兒?”
青鳳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她那雙迷離的醉眼裡,閃過一絲極為短暫的清明,像是被冷水潑了一下。
她沒有回答。
她抬起手,隨意地指向角落裡那張落滿灰塵的書案。
趙九大步走過去。
書案上,隻有一張嶄新的紙。
【靈花,南山佛堂。】
紙的下方,蓋著一個朱紅色的印章。
趙九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發白,幾乎要將那張薄紙捏碎。
他猛地轉身,衝向門口。
“站住。”
青鳳的聲音傳來,醉意去了七分。
趙九停住。
他回過頭,看見青鳳已經站了起來。
她赤著一雙玉足,踩著滿地的碎瓷片,一步步走來,腳下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她卻恍若未聞。
她那雙因醉酒而迷離的眸子,此刻卻亮得驚人,像兩顆被雨水洗過的星辰。
她走到趙九麵前,將一枚冰冷沉重的玄鐵令牌,塞進他手裡。
令牌入手冰冷且極沉,正麵雕著一隻熟悉的烏鴉,背麵是兩個古樸的篆字。
無常。
“從今往後。”
青鳳的聲音裡是散不儘的酒氣,和一絲無人能懂的疲憊:“你的代號是夜龍。”
趙九看著她,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問。
青鳳卻仿佛知道他想問什麼。
她笑容裡帶著厭煩與嘲弄。
“你是無常使,不是哭喪鬼。彆給我擺出那副死了爹娘的樣子。”
“活,是她自己接的。錢,我一分沒少她的。你若要幫她,也隻有一份錢。”
她潮紅的臉上,那雙漂亮的眸子從趙九身上挪開,望向虛空。
“快去快回。”
“佛祖等著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