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紅星鑄造廠三分廠臨時搭的技術間裡，空氣燥熱。
王鐵山正領著劉斌和錢保山，圍著那台剛改好的可控矽電爐做最後調試。
突然，一聲刺耳的電話鈴炸裂般響起，撕破寂靜。
王鐵山眼皮都沒抬，沉穩地抓起聽筒。
剛貼上耳朵，那頭就猛地爆出周鐵牛火燒眉毛、帶吼帶喘的嘶喊：
“王師傅！壞了！李建業那老小子下黑手了！”
周鐵牛語速快得跟打點射似的，氣急敗壞地把車間裡撞上的邪門事——鋼板脆得跟瓦片似的，一焊就穿，還有對李建業那點彎彎繞，全倒了出來。
每個字都硬邦邦的，像砸在地上的焊渣。
可電話這頭，王鐵山出奇地冷靜。
沒拍桌子，也沒立刻定罪，就那麼聽著。
等周鐵牛吼完，他沉得不能再沉的聲音才傳過去，像定海神針，帶著股不容置喙的勁兒：
“老周，定定神，嗓門壓住。”
“現在立馬回車間，替我仔細瞧幾樣東西。”
他聲音平得像沒風的湖麵，“頭一件，焊完冷卻的焊縫，麵上是亮的發白？還是烏漆嘛黑帶雜色？”
周鐵牛懵了，腦子一時沒轉過來。
“第二件，”王鐵山不容他喘氣，“焊的時候濺的火花，是樹枝丫子那樣亂呲？還是跟爆開的煙花籽一樣細密？”
周鐵牛皺著眉，在記憶裡使勁扒拉。
“第三件，最緊要！”王鐵山話頭猛地一沉，字字鑿實，“找塊乾淨廢料，讓老孫頭給我把它燒透！”
“彆沾水，扔院子裡自然晾著。”
“你就給老子蹲旁邊盯著！”
“看它慢慢涼下來時，表麵會不會浮出一層蜘蛛網似的細紋？”
王鐵山問著，腦內翻騰起無數金屬圖譜和裂痕模型。
每個細節都在心頭那本滾瓜爛熟的《金屬材料學》上一一驗過。
待到周鐵牛稀裡糊塗報了觀察結果，他心裡雪亮。
聲音陡然沉下去，冷得像淬火池的水：
“老周，你給我聽真了！”那寒意砭人肌骨，“這批鋼，可比咱們料想的毒百倍！”
他字字如鐵釘砸進木頭，“這不是他娘的偷工減料，也不是碳太低的水貨！”
“是煉鋼根子上就爛了，硫磷壓根兒沒除乾淨！”
“骨頭縫裡就埋著熱脆冷脆的病根，現在神仙也救不回！”
他略一頓，話鋒已近判決：“這玩意兒，彆說做軍卡大梁扛幾十噸跑，就是打成鋤頭刨地——老子都嫌它一挖就碎！”
“現在，帶著你瞧見的，把我這話，原封不動端給張副廠長！”
“這不是普通毛病！”
“這是能把廠長、總工帽子當場掀翻、捅破天的禍事！”
電話那頭，周鐵牛被這套狠辣又鑽心的剖析震住，喉嚨發乾，愣是一個字也蹦不出來。
他甚至忘了問王師傅怎麼知道的，心底隻有一個念頭：王師傅說準沒錯！
他立刻抄起那塊焊出問題的廢鋼，風一樣衝出車間，直撲張副廠長辦公室。
同一時間，為了印證王鐵山最後的關鍵測試，聞訊趕來的老孫頭親自操刀。
一塊從“病鋼”上切下的樣品被塞進鍛爐，很快燒得通紅刺眼。
整個車間鴉雀無聲。
老孫頭夾出那塊紅熾的鋼板，小心翼翼放在院子冰冷的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