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菊宴後的幾日,整個汴京城的高門貴戶,都陷入了一種奇異的狂熱之中。
這股狂熱,不為權位,不為金銀,隻為一盒虛無縹緲,卻又真實存在的【玉肌膏】。
安城郡君府的門檻,幾乎要被踏破了。
昔日裡門可羅雀的府邸,如今車馬盈門,絡繹不絕。送來的拜帖堆積如山,上門拜訪的貴婦們,從郡主王妃到三品誥命,一個個都帶著最熱切的笑容和最貴重的禮物,旁敲側擊,隻為能從李清婉口中,探得那位神秘“沈小姐”的一絲半點消息。
李清婉享受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卻也牢記著沈知微的囑咐。她將“奇貨可居”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對所有人都是一副愛莫能助的惋惜模樣。
“唉,妹妹也是有心無力。那位沈小姐性子孤高,行蹤飄忽,如閒雲野鶴一般,那日一彆,便再無音訊了。”
“縣主夫人莫要再送這些厚禮了,清婉受之有愧。那玉肌膏,當真是世間最後一盒,妹妹我如今每晚臨睡前,也隻敢用針尖再蘸上那麼一丁點兒,生怕用完了,這天仙似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她越是這麼說,眾人心中的渴望之火便燒得越旺。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很快,關於“沈小姐”和“玉肌膏”的傳說,演變出了無數個版本。
有的說,沈小姐是海外仙山來的仙姑,點石成金,返老還童不過是等閒事。
有的說,沈小姐是前朝隱世的醫藥世家傳人,手中握有無數失傳的秘方。
更有甚者,將沈知微那日在侯府祠堂剖鼠驗毒的舊事也翻了出來,傳得神乎其神,說她不僅能活死人肉白骨,還能通曉陰陽,與鬼神對話。
流言如風,一夜之間,便吹遍了汴京的每一個角落,自然也包括那座最高、最深、也最令人向往的禁城——皇宮。
......
延福宮,偏殿。
殿內的空氣,是凝滯的,帶著一股久不見天日的陰冷和淡淡的藥渣苦味。即便是秋日午後最溫暖的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照進來,也仿佛被這股寒氣凍結,在地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斑。
韋賢妃,曾經的韋賢妃,如今隻是一個被遺忘在宮廷角落裡的女人。
她穿著一身半舊的素色宮裝,形容枯槁地靠在軟榻上,手中握著一麵小巧的菱花鏡,鏡麵卻反扣著,不敢去看。
殿內伺候的宮女太監,早已被她遣散得差不多了,隻留下一個自她入府時便跟著的老嬤嬤,王氏。
“娘娘,喝口參茶吧,暖暖身子。”王嬤嬤端著一盞熱氣騰騰的茶,小心翼翼地勸道。
韋賢妃沒有動,隻是從喉嚨裡發出一聲低啞的、像是被砂紙磨過的聲音:“有什麼用?再好的參湯,也暖不了這顆已經死了的心,也抹不平這張鬼一樣的臉。”
她口中的“鬼臉”,指的是三年前那場大病後,留在她臉頰和額角的那些暗褐色斑點。太醫們用儘了法子,也隻能讓斑點略微變淡,卻無法根除。
對於一個靠容貌固寵的妃子而言,這無異於天塌地陷。
官家已經快兩年沒有踏足過延福宮了。那個曾經許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男人,如今正擁著新晉的、如花似玉的劉貴妃,譜寫著新的愛情篇章。
就連她唯一的依靠,九皇子趙構,也被官家以“磨煉心性”為由,送去了宮外的大相國寺寄養,一月才能見上一次。
她被徹底地、乾淨地,從權力的中心,從那個男人的心裡,剔除出去了。
王嬤嬤看著自家主子這副模樣,心如刀割。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突然跪倒在地。
“娘娘,老奴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韋賢妃眼皮都未抬一下,冷漠道:“還有什麼比現在更糟的?說吧。”
“娘娘,”王嬤嬤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地說道,“老奴有個侄女,在安城郡君府當差。她昨日托人傳話進來,說郡君額上那道跟了十多年的舊疤,全好了!”
“哦?”韋賢妃終於有了一絲反應,緩緩地轉過頭,渾濁的眼中透出一點微光,“安城郡君李清婉?本宮記得她,那道疤痕,可是連禦醫都束手無策的。”
“是啊!”王嬤嬤見主子有了興致,連忙道,“據說,是一位姓沈的民間奇女子,贈了郡君一盒名為‘玉肌膏’的神藥。隻用了三日,那疤痕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皮膚光潔如新,比沒受傷前還好!如今整個京城的貴婦都快瘋了,都想求那神藥,可聽說那藥膏,一共就三盒,早已用儘了!”
“玉肌膏……沈小姐……”韋賢妃喃喃地念著這兩個詞,死寂的眼眸中,那點微光,驟然變成了一簇野火。
用儘了?
對彆人來說,或許是用儘了。
但對她而言,隻要這東西存在過,隻要那個“沈小姐”還活著,就不算完!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王嬤嬤的手,指甲因為激動而深陷入肉裡:“那沈小姐,現在何處?可能找到她?”
“聽……聽說就住在朱雀門大街的一處宅子裡,隻是性子古怪,閉門謝客,誰也不見。”
“不見?”韋賢妃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久違的、屬於賢妃的冷傲與決斷,“這天下,還沒有本宮想見而見不到的人!王嬤嬤,立刻去內侍省傳話,就說本宮鳳體違和,要傳召民間醫師沈知微,進宮診脈!”
她不怕沈知微拒絕。
在這座皇城裡,一道妃子的懿旨,就是天。一個民女,豈敢違抗?
她要親眼看看,那個所謂的“神醫”,究竟是何方神聖。如果真有那般本事,彆說一盒玉肌膏,就是要她延福宮裡所有的珍寶,她也給!
隻要能換回那張臉,換回官家的垂青,換回九皇子的未來!
......
沈府的大門,已經清淨了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