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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穿越之山村裡的粉筆灰(1 / 1)

江城穿越之山村裡的粉筆灰

一、漏雨的教室與田埂上的身影

青山村的晨霧總帶著泥土味,我扛著攝像機站在小學門口的老槐樹下,看陳春燕從田埂那頭走來。她的棉布襯衫洗得發白,袖口沾著圈粉筆灰,褲腳還掛著濕泥——剛才送二年級的丫丫回家時,踩滑摔進了水田裡。教室的鐵皮屋頂在霧裡泛著冷光,有幾處凹陷的地方,是去年雪災壓出來的。

上周暴雨,我躲進教室避雨,看見她正用搪瓷碗接屋頂漏下的水。講台上的備課本攤開著,夾著張醫院的化驗單:“慢性咽炎,建議噤聲休息”,墨跡被水洇了一角。但下一頁的教案寫得工工整整:“明天帶孩子們讀《山行》,要模仿瀑布的聲音”。講台下的煤爐上燉著薑湯,壺底結著厚厚的垢,她舀了勺給咳嗽的二柱,自己卻咳得直不起腰。

傍晚幫她送作業本,才發現她住的土坯房就在學校後麵。牆上貼滿獎狀,最舊的那張是十年前的“優秀教師”,邊角卷得像枯葉;最新的是石頭的“數學進步獎”,用紅筆寫著“老師,我能算清您的工資了”。枕頭底下壓著張城裡學校的錄用通知,日期是三年前,邊角被淚水泡得發皺,上麵的“月薪8000”被她用藍筆塗了又塗。

她的手機相冊像本對比相冊。前一張是城裡表妹發來的聚會照片,燈火輝煌;後一張就是孩子們在泥地裡追蝴蝶的笑臉,褲腿卷到膝蓋。朋友圈最新一條是:“今天教孩子們用廢舊報紙折飛機,他們說要讓紙飛機帶著夢想飛出大山”,配圖裡的紙飛機上,丫丫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謝謝陳老師”,墨水暈得像朵小雲彩。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躺在村委會的硬板床上,窗外的蛙鳴混著孩子們的讀書聲。月光透過紙窗照進來,在牆上投下樹枝的影子,像極了陳春燕板書時揚起的粉筆灰。

二、講台下的荊棘與紙飛機

再次睜開眼時,喉嚨裡像塞著團砂紙,每咽口唾沫都帶著刺痛。我猛地坐起來,膝蓋傳來一陣酸麻——原來自己跪在漏雨的教室裡已經半個鐘頭,手裡攥著塊破抹布,正堵牆上的裂縫。抹布是用舊襯衫改的,布紋裡還卡著去年的粉筆末,蹭得掌心發白。屋頂的水滴在鐵皮上“咚咚”響,像敲在鼓麵上,砸在搪瓷碗裡濺起水花,在水泥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著孩子們縮成一團的影子。

18個孩子擠在沒塌的半間屋裡,最小的丫丫正用凍裂的手撿地上的粉筆頭,指尖滲著血珠,混在白色的粉筆灰裡,像落在雪地上的紅梅。她把撿來的碎粉筆頭塞進鐵皮盒,盒蓋上用紅漆寫著“寶貝”,是去年教師節孩子們湊錢買的。

“陳老師,課本不夠了。”石頭舉著本缺頁的語文書,書角卷得像羊角辮。第三課《瀑布》那頁被撕成了紙飛機,機翼上用鉛筆寫著“飛出大山”,筆畫用力得戳破了紙。我摸向講台下的木箱,鎖扣早就鏽死了,隻能用鐵絲纏著。裡麵的課本隻剩7本完整的,剩下的都用牛皮紙補過,二柱那本的封麵畫著個戴眼鏡的老師,梳著和我一樣的馬尾辮,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像陳老師”。

煤爐裡的火快滅了,我往裡麵添了塊濕煤,嗆得咳嗽不止,眼淚都咳了出來。這煤是村頭小賣部王嬸賒給我的,她的賬本上“陳春燕”三個字後麵,已經欠了37塊6——夠買兩盒潤喉糖,或者給丫丫買雙棉鞋。昨天鎮教育組的人來檢查,穿著鋥亮的皮鞋,在教室裡踮著腳走,指著煤爐說“不安全,必須拆”。可教室沒有暖氣,去年冬天石頭的凍瘡潰爛流膿,他卻忍著疼說“老師我不冷”,現在他的腳後跟還纏著布條,是我用自己的羊毛圍巾改的,毛線已經起了球。

口袋裡的潤喉糖已經化了,黏在掌心像塊膠。糖紙是去年學生送的,上麵印著“老師辛苦了”。想起昨晚改作業時,一滴淚落在石頭的本子上,暈開了“老師的工資是386元”這行字。他算得沒錯,上個月的工資拖了三個月,銀行的催款短信又進來了,屏幕亮著藍光:“房貸逾期45天,將起訴”。那是三年前為了給父親治病買的房,現在父親走了,每個月2300的房貸像根勒脖子的繩,勒得我喘不過氣。

上午教四年級算術時,二柱突然趴在桌上發抖。我摸他的額頭,燙得像火炭——他爸媽在廣州打工,跟著瞎眼的奶奶過,退燒藥早就吃完了。我背起他往鎮衛生院跑,山路泥濘得像漿糊,布鞋陷進泥裡拔不出,鞋幫和鞋底裂開道口子,泥漿灌進去,涼得刺骨。最後隻能光著腳跑,腳心被石子劃得全是血,染紅了二柱的褲腳。他迷迷糊糊地說:“老師,我不打針,省錢給你買新課本。”

路過村頭小賣部,王嬸往我懷裡塞了箱牛奶:“春燕,彆再賒賬了,你工資都拖三個月了。”箱子上的生產日期是上個月,她自己孫子天天吵著要喝,她都舍不得拆。我想起上周她偷偷往我包裡塞的雞蛋,現在還在抽屜裡,有個已經孵出了小絨毛——是給營養不良的丫丫留的,她的指甲蓋總泛著白。

下午的陽光從牆縫裡照進來,在黑板上投下細長的光帶,像根金線。城裡重點小學的電話又打來了,校長的聲音透過電流嗡嗡響:“小陳,我們還在等你答複,月薪是你現在的五倍,還解決住房。”我看著黑板上的裂縫,孩子們正用手指順著光帶往上爬,指尖的繭子在黑板上劃出沙沙聲,像在抓天上的星星。

上周石頭偷偷塞給我張紙條,疊成了小方塊:“老師,我爸讓我下學期去工地搬磚,一天能掙80塊,能掙錢給你買新課本。”字跡被淚水泡得發虛,紙角都爛了。我捏著紙條去找他爸,在磚窯裡找到那個滿身煤灰的男人,他的指甲縫裡全是黑泥,說:“春燕老師,不是我狠心,我娃讀再多書,還不是得回來刨地?你看我,初中畢業,不也能掙錢嗎?”他手裡的磚刀閃著寒光,映出我通紅的眼睛。

放學時,丫丫塞給我個布包,是用她媽媽的頭巾做的,上麵繡著歪歪扭扭的小花。裡麵是17個硬幣,有一毛的,有五毛的,加起來剛好兩塊三。“老師,我不買橡皮了,”她的凍紅的鼻尖蹭著我的衣角,像隻受驚的小鹿,“你用這錢買雙新鞋吧,你的鞋總漏水,昨天送我回家時,襪子都濕了。”硬幣上還帶著她的體溫,硌得我手心發燙,像揣著塊烙鐵。我突然想起三年前拒絕城裡學校時,老校長臨終前拉著我的手說的話,他的手像枯樹枝:“春燕,我們走了,這些孩子就真的沒指望了。”

深夜改作業時,台燈突然滅了——村裡又斷電了,這是這個月的第十五次。我摸出煤油燈,燈芯結著黑炭,火苗在風裡搖晃,像個垂死的掙紮的生命。照亮石頭的作業本,上麵寫著:“我的夢想是讓陳老師住上不漏雨的房子,工資能按時發,不用再咳嗽。”這時手機響了,是城裡的表妹,背景音裡有音樂和笑聲:“姐,你圖啥?我兒子報的鋼琴班,一節課200,夠你教半年書!你看你,才32歲,皺紋比我媽都多。”

灶台上的薑湯還溫著,是給明天要走的小虎準備的。他爸媽要帶他去城裡收廢品,說“讀書沒用”。我熬了整夜,把五年級的課本知識點抄在他的作業本上,字跡工整得像打印的,扉頁寫著“永遠不要放棄讀書,知識能讓你站得更高”。窗外的紙飛機被風吹到屋頂,上麵的“夢想”二字在月光下泛著白,像隻展翅的鳥,要飛向遠方。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把丫丫的17個硬幣塞進她的鉛筆盒。鉛筆盒是個鐵皮餅乾盒,上麵畫著小熊,已經掉漆了。黑板上的《山行》還沒擦,“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流”字被淚水泡得發漲,筆畫間滲出的水痕,像真的有瀑布從那裡流下來,衝刷著我的心。我突然明白,所謂的堅守,不是不懂得外麵的繁華,而是舍不得這些孩子眼裡的光;所謂的偉大,不過是在無數個想放棄的瞬間,因為一句“老師”,又咬著牙堅持了下去。

三、大山裡的回聲

再次醒來時,陽光透過紙窗照在臉上,帶著鬆針的清香。我摸了摸喉嚨,沒有砂紙的澀感,隻有攝像機肩帶勒出的紅痕。手機在背包裡震動,是報社的同事:“青山村小學的報道火了,有人捐了批圖書和煤爐!”

走到學校門口,看見陳春燕正指揮孩子們搬新書。石頭抱著本《百科全書》,指著飛機圖片說:“老師,我的紙飛機真的飛出去了!”丫丫穿著雙新棉鞋,正給煤爐添煤,火苗映得她的臉紅撲撲的。

“記者同誌,謝謝你。”陳春燕的棉布襯衫換了件新的,袖口還沒沾粉筆灰。她遞給我杯薑湯,壺底的垢沒了,“城裡的學校又打電話了,但我決定留下。”她指了指牆上的新獎狀,是教育局發的“鄉村教育貢獻獎”,旁邊貼著張新的紙飛機,上麵寫著“我們和老師一起等”。

下山時,看見孩子們在曬穀場放風箏,風箏是用我的報紙做的,上麵貼著陳春燕的照片。風把他們的讀書聲送過來:“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聲音在山穀裡打了個轉,又飄回學校,像無數個紙飛機在盤旋。

我突然明白,有些翅膀不必飛向遠方。就像陳春燕的翅膀,留在大山裡,卻讓更多的翅膀有了飛出大山的力量。那些落在她發間的粉筆灰,不是歲月的痕跡,是孩子們用夢想為她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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