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播間的鏡頭與沾粉的指尖
文創店旁的老巷總飄著淡淡的糯米香,我攥著傳單蹲在“柳記麵塑”的窗台外,看柳玉茹坐在木桌前直播。她的藍布衫袖口沾著粉白的麵屑,手裡捏著根細竹刀,指尖翻飛間,粉麵團在掌心慢慢鼓出熊貓的圓耳朵——連熊貓的睫毛都用芝麻粒大小的黑麵團捏成,眼神靈動得像要跳出來。桌角的老舊智能手機架在三角架上,鏡頭有點歪,偶爾飄過“太慢了”“不如買現成的”的彈幕,她卻沒抬頭,隻是輕聲說“麵塑要等麵團醒透,就像過日子要慢慢來”,聲音輕得像落在麵團上的粉。
上周暴雨,我躲在巷口避雨,撞見她對著手機調試燈光。孫子趴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教她“要喊‘家人們點讚’才有人看”,她跟著念,卻嘴瓢說成“朋友們多看看”,說完自己先笑了,眼角的皺紋擠成朵花。桌角壓著張醫院繳費單:“高血壓,建議少熬夜”,墨跡被雨水洇了邊;但她的直播計劃表上,卻用紅筆圈著“每晚8點開播(周末加場,趁年輕人有空看)”“下周教捏中秋玉兔,提前備5斤糯米麵”,字跡裡藏著股不服老的勁。
幫文創店送傳單時,我見過她在巷口撿掉落的麵塑。剛結束一場戶外直播,風把擺好的“錦鯉麵塑”吹倒,有路人瞥了眼說“這老手藝早過時了,直播也沒人看”。她蹲在地上,把摔變形的錦鯉小心撿起來,用竹刀一點點把扁掉的魚鰭捏圓,麵團上還沾著塵土,卻對著路過的紮羊角辮的孩子說“等奶奶修好了,送你個小老虎”。孩子剛要伸手,媽媽卻拉著她快步走開,嘴裡嘟囔“不衛生,彆碰”,她捏著麵塑的手頓了頓,把塵土輕輕吹掉,像在嗬護易碎的珍寶。
掃街時撿過她扔掉的直播數據單,揉得皺巴巴的,用鉛筆標著“今日觀看人數328人(比昨天多56人,有希望)”“有人說麵塑貴,下次做小尺寸的(成本降10元)”。那天深夜,我看見她在店裡揉麵團,燈光昏黃,她的影子映在斑駁的老牆上,像幅靜止的畫。麵團要揉夠30分鐘才夠筋道,她揉得額頭冒汗,卻還在念叨“明天直播要教福袋,得讓大家看清楚每一步”。這種“在流量裡笨拙堅持,卻把匠心藏在麵團裡”的反差,曾讓我蹲在窗台外鼻尖發酸:原來有人把非遺折成鏡頭裡的畫麵,每一秒都寫著“不想讓手藝消失”。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窗台邊打盹,夢裡全是竹刀輕劃麵團的沙沙聲。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像極了她指尖的麵粉。
二、麵塑旁的荊棘與掌心的匠心
再次睜開眼時,太陽穴傳來一陣脹痛。我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趴在“柳記麵塑”的木桌上,麵前攤著沒揉好的粉麵團,指尖還沾著沒乾的麵粉。手機在兜裡震得發燙,彈出平台提示:“今日直播時長不足,推薦流量減少”,屏幕亮度刺得人眼疼——昨晚直播到11點,高血壓犯了,現在淩晨1點剛眯了會兒,就得強撐著繼續揉麵團,今天要教捏“福袋麵塑”,得提前醒好3種顏色的麵團,不然直播時麵團太硬捏不動。
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柳玉茹。
摸向太陽穴,脹痛感越來越明顯,昨晚吃的降壓藥好像沒起作用。梳妝台的鏡子前,擺著三樣“直播道具”:孫女幫寫的“直播話術”,第一條是“家人們點點關注,下次開播不迷路”,被我劃掉改成“朋友們關注下,教你捏好看的麵塑”——實在說不出“家人們”那三個字,總覺得太生分;《非遺麵塑傳承手冊》第5頁被折了角,上麵寫著“傳統糯米麵配方:糯米粉8斤、麥芽糖2斤、天然果蔬汁調色,不能改”,是師父當年親手寫的,紙頁已經泛黃;還有張打印的網友“差評截圖”,“太慢了,不如買現成的”“顏色不好看,沒網紅款鮮豔”的字樣,像針一樣紮在心上。
鏡中的自己,眼底的血絲像爬著紅蟲,頭發也亂了。我找出孫女給的眉筆,輕輕描了描眉毛——她上周說“奶奶直播要精神點,年輕人喜歡看乾淨的樣子”。可手卻不聽使喚,眉筆在眼角畫歪了,像道沒擦乾淨的痕。想起兒子昨天發來的消息:“媽,彆直播了,我每月給你打錢,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卻不能停,這店是師父傳下來的,要是在我手裡斷了,九泉之下都沒臉見他。
晚上8點,直播準時開始。我把手機架在三角架上,鏡頭有點歪,調了半天還是沒對準木桌,彈幕裡很快飄出“鏡頭都不會調,還直播”“浪費時間”的評論。我沒慌,拿起麵團笑著說“朋友們彆著急,奶奶慢慢來,麵塑也得慢工出細活,調不好鏡頭,咱們就先看麵團”。說完開始揉麵,掌心的溫度慢慢揉軟麵團,粉白色的麵團在手裡轉著圈,像團柔軟的雲。
剛捏出玉兔的雛形,耳朵還沒來得及捏薄,就有網友刷“能不能快點,我還要看彆的直播”“彆磨磨蹭蹭的”。我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心裡有點發緊,卻還是說“這玉兔的耳朵要捏得薄點才靈動,快了就沒那股勁兒了”。說著把手機鏡頭拉近,讓大家看指尖的動作——拇指和食指輕輕捏住麵團邊緣,一點點往外拉,粉麵團慢慢變成豎起來的兔耳朵,薄得能看見燈光,彈幕裡終於飄出“好厲害”“想學”的評論,像股暖流湧進心裡。
直播到一半,太陽穴的脹痛突然加劇,頭暈得厲害。我偷偷摸出抽屜裡的降壓藥,就著溫水吞下,怕網友看出來,還故意提高聲音說“接下來教大家給玉兔粘眼睛,用黑芝麻粒最傳神,大家家裡有黑芝麻的可以準備好”。剛說完,孫女發來微信:“奶奶,我幫你在評論區回複問題了,有人問能不能買你的麵塑!”我看著消息,手指有點發抖——這是開播一個月來,第一次有人問購買,之前隻有人看沒人買,店的房租還得靠兒子補貼。
周末加場直播,教捏“水果味麵塑”。這是孫女的建議,說“年輕人喜歡新奇的,加草莓味能吸引關注”。我拿出提前熬好的草莓醬,拌進麵團裡,粉麵團變成了淡粉色,還帶著甜甜的香味,可心裡總覺得不對——傳統麵塑隻用糯米麵和天然色素,加果醬怕影響口感,也丟了老手藝的本。可看著直播數據單上“觀看人數停滯不前”的數字,還是咬咬牙把果醬揉了進去。
剛捏好一個草莓小兔,手機就震動了,是老同行張叔發來的消息:“玉茹,你怎麼改傳統配方?這不是砸非遺的招牌嗎!師父當年怎麼教我們的,你忘了?”我握著手機,指尖發顫,眼淚差點掉下來。張叔說得對,可要是沒人看,這手藝就傳不下去了,師父的心血不就白費了嗎?
兒子的視頻電話打過來時,我正在收拾直播設備。他的背景是加班的辦公室,燈光慘白:“媽,彆直播了,我看你昨晚又熬到半夜,高血壓犯了怎麼辦?”我看著桌上沒賣出去的麵塑,有兔子、老虎、福袋,都是按傳統手法捏的,卻蒙著層灰。突然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話,他當時已經握不住竹刀,卻還拉著我的手說“麵塑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得守住本,但也得讓年輕人喜歡,不然就斷了”。我深吸一口氣說“我再試試,要是真沒人看,我再停”,兒子歎了口氣,掛電話前說“彆熬太晚,記得吃降壓藥”。
戶外直播那天,陽光很好,我把麵塑擺在巷口的小桌上,剛捏好一個小老虎,就有個穿潮牌的網紅主播過來蹭流量。他對著自己的手機鏡頭說“家人們看,這老手藝沒人學,我來幫她漲漲粉”,說著就要拿我的小老虎麵塑擺拍。我急忙把麵塑護在身後,說“這麵塑是要教大家捏的,不能隨便拿”。他卻笑著說“阿姨彆這麼死板,我幫你引流,你還能多賣幾個”,說完就要搶。
“你彆欺負柳奶奶!”一個穿校服的男生突然衝過來,擋在我前麵,“柳奶奶的麵塑是非遺,不能這麼不尊重!”是之前看我直播的學生,他說“我跟著柳奶奶學捏過小兔子,這手藝特彆好,你不能隨便拿”。網紅主播愣了愣,罵了句“多管閒事”,灰溜溜地走了。我握著男生的手,心裡暖烘烘的,原來我的堅持,真的有人看見。
深夜整理麵塑時,發現白天摔變形的小老虎麵塑被修好了,耳朵捏得圓圓的,眼睛也粘得很整齊,旁邊放著張紙條:“奶奶,我覺得您的麵塑特彆好看,我想學,明天還來看您直播”,字跡歪歪扭扭,是個孩子寫的。我摸著修好的麵塑,突然明白師父說的“守住本也得創新”——不是改配方,是用年輕人喜歡的方式展示,比如教捏他們喜歡的動漫角色,同時保留傳統揉麵、塑形的手法。
手機突然彈出直播數據:“今日新增關注127人,有18人谘詢麵塑購買”。我看著數字,眼淚終於掉下來,指尖的麵粉沾在臉上,有點癢,卻比任何時候都踏實。原來隻要守住匠心,慢慢走,總會有人看見非遺的好。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把孩子寫的紙條夾進《非遺麵塑傳承手冊》裡。窗外的月光照在“省級非遺麵塑傳承基地”的銅牌上,泛著溫潤的光。我突然明白,自己守的不隻是麵塑店,是師父的囑托,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手藝,也是無數人藏在心底的“慢時光”——哪怕再難,也要讓非遺活下去,讓更多人知道,麵團裡藏著的,是中國人的匠心與浪漫。
三、粉香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淡淡的糯米香。我摸了摸指尖,沒有麵粉的黏膩感,隻有傳單邊緣割出的細小傷口。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文創店老板發來的:“柳奶奶火了!有人把她直播的視頻發了出去,現在好多人來店裡學麵塑,還有學校請她去講課呢!”
跑到“柳記麵塑”門口,看見柳玉茹正教一群孩子捏小兔子,孩子們的手上都沾著麵粉,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孫女在旁邊幫著調試鏡頭,直播彈幕裡全是“柳奶奶好厲害”“想學麵塑”的評論。張叔也來了,手裡拿著袋糯米粉:“玉茹,之前是我太固執了,你這直播做得好,把咱們的麵塑傳出去了,這糯米粉你拿著,下次教大家捏傳統福袋。”
“小夥子,發傳單呢?”柳玉茹看見我,笑著揮揮手。她的藍布衫還是沾著麵屑,卻比任何時候都精神,眼底的血絲不見了,嘴角一直帶著笑。“現在好多年輕人來學麵塑,”她指著店裡的展示架,上麵擺著各種麵塑,有傳統的錦鯉、福袋,也有年輕人喜歡的動漫角色,“我還開了線上課,教大家用傳統手法捏新造型,這樣既守住了本,又能讓更多人喜歡。”
風卷著傳單的邊角,嘩啦啦地響,像在應和孩子們的笑聲。我咬了口熱乎的包子,突然明白柳玉茹麵團裡的秘密——那些粉麵團不隻是用來捏麵塑的,是她把對師父的囑托、對非遺的堅守,揉進了每一次塑形裡,把傳統的溫度,藏在了每一個麵塑的細節裡。就像那隻修好的小老虎,看似普通,卻承載著孩子的喜歡;就像她的直播,看似笨拙,卻讓非遺在新媒體時代,重新煥發出了光彩。
明天我還要來給柳奶奶送些新的傳單,她昨天說“想把線上課的消息傳出去,讓更多人能學麵塑”。順便問問她,什麼時候能教大家捏中秋玉兔,我也想試試,把月光揉進麵團裡,到底能捏出怎樣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