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區長椅的布巾與帶糙的指尖
小區遊樂場的長椅旁總飄著淡淡的奶粉香,我攥著社區傳單蹲在花壇邊,看蘇曉穿著沾著奶漬的灰色家居服忙碌。她的家居服袖口彆著塊格子布巾,邊角磨得發白,是隨時擦手擦娃用的;左手抱著咯咯笑的小兒子小宇,胳膊上挎著裝滿尿不濕、濕巾的媽咪包,包帶勒出淡淡的紅痕;右手正給蹲在地上畫畫的大女兒樂樂遞水彩筆——指尖沾著點藍色顏料,指縫裡藏著張揉皺的“待辦清單”,某行用鉛筆寫著“18:00給小宇喂輔食,19:30幫樂樂改作文”,字跡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
她的媽咪包側袋永遠裝著三樣東西:銀色恒溫杯,裡麵裝著45℃溫水,是給小宇衝奶粉用的,杯身印著小鴨子圖案;粉色創可貼,放在最外層,樂樂玩鬨時容易磕碰;還有本泛黃的小本子,是記滿“孩子需求”的備忘錄,某頁寫著“樂樂明天要帶手工材料(卡紙、膠水、剪刀),小宇需換L碼尿不濕(家裡隻剩2片)”,每句話後麵都畫著個小愛心,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休息時,她會靠在長椅上捶腰,眉頭輕輕皺著,眼睛卻沒離開倆娃——怕樂樂跑太遠摔著,也怕小宇爬去花壇抓泥土,她說“倆娃的安全,比啥都重要”。
上周暴雨夜,我送晚班傳單到小區便利店,撞見她對著貨架發呆。購物籃裡裝著小宇的奶粉、樂樂的數學作業本,還有袋最便宜的大米,手機屏幕亮著丈夫發來的消息:“今晚加班,不用等我,你早點休息”。而她的錢包攤在手心,裡麵隻剩幾張皺巴巴的零錢,加起來27元——剛交完樂樂的數學課外班費,家裡的米也快吃完了。
這時小宇突然哭鬨起來,小臉漲得通紅,蘇曉趕緊掏出奶瓶,從恒溫杯裡倒出溫水衝奶粉,手忙腳亂間打翻了杯子,溫水灑在她的袖子上,瞬間濕透,貼在胳膊上冰涼。她卻沒顧上擦,先把小宇抱在懷裡哄:“寶寶乖,媽媽馬上給你喂奶,不哭不哭”,聲音放得很軟,像在唱搖籃曲。後來我才知道,她每天隻睡4小時,淩晨要起夜給小宇換尿布,早上6點就要起來做早餐、送樂樂上學,回來還要收拾家務、準備輔食,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懷裡的小宇,還在發著低燒。
幫社區送快遞時,我見過她在單元樓下偷偷擦眼淚。樂樂的數學試卷隻考了65分,老師在家長群裡點名批評,她剛在家批評了樂樂兩句,孩子就哭著說“媽媽隻關心弟弟,每天都陪弟弟玩,不陪我寫作業,也不給我讀故事”。話音剛落,小宇又爬來扯她的褲子,要抱抱。她蹲下來,一邊用布巾擦樂樂的眼淚,一邊把小宇抱在腿上,自己的眼眶卻紅了,眼淚掉在小宇的連體衣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她的抽屜裡,藏著本沒寫完的育兒日記,某頁用圓珠筆寫著“今天沒陪樂樂讀故事,她睡前躲在被子裡偷偷哭,我好愧疚,明天一定要抽時間陪她”。有位鄰居路過,看見她在疊衣服,笑著說“當全職媽媽多輕鬆,不用上班,每天在家帶帶娃就行”。蘇曉沒反駁,隻是把剛晾好的衣服疊整齊——裡麵有樂樂的校服、小宇的連體衣,還有丈夫的白襯衫,全是她早上5點起來手洗的,怕洗衣機洗得不乾淨。
掃街時撿過她扔掉的輔食盒,上麵用鉛筆標著“今日小宇吃了半碗米糊(比昨天多1勺,要記下來)”“樂樂想吃紅燒肉,明天買肉(預算50元,從買菜錢裡省)”。那天傍晚,我看見她在小區超市給樂樂買棒棒糖,自己卻沒買任何東西——樂樂考差了,她想哄孩子開心,而自己的護手霜早就用完了,手粗糙得裂口,卻舍不得買支新的。這種“對孩子傾儘所有,對自己忽略到底”的付出,曾讓我蹲在花壇邊鼻尖發酸:原來有人把“家庭主婦”當成戰場,每片尿布都是責任,每頓飯都是愛意,那些看似瑣碎的日常,藏著比工作更沉重的“24小時無休”。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花壇的柱子上打盹,夢裡全是小宇的笑聲與樂樂的畫筆聲。月光透過路燈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影子,像極了她小本子上的小愛心。
二、媽咪包旁的荊棘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腰傳來陣刺痛。我猛地坐起來,發現自己趴在小區長椅上,懷裡還抱著個玩具奶瓶,麵前的手機屏幕亮著,是淩晨5點的鬨鐘,旁邊彈著丈夫發來的消息:“下周要出差,你在家辛苦點,照顧好倆娃”。窗外天還沒亮,小區裡隻有清潔工人推著掃地車走過的聲音,冷風從領口灌進來,凍得人發抖。
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蘇曉。
摸向腰腹,昨晚起夜三次哄小宇的酸痛還在,像被重物壓著;手心粗糙得發緊,是常年洗尿布、做家務磨出來的,指關節處還有道細小的裂口,沒來得及貼創可貼。媽咪包放在旁邊,裡麵的三樣東西壓得人喘不過氣:樂樂的“學習計劃”,用便利貼寫著“本周需補數學錯題,每天陪她寫1小時作業,不能再讓老師批評”;小宇的“育兒清單”,“明天要去打疫苗,需提前預約社區醫院,還要買L碼尿不濕”;還有張家庭開支賬單,“房貸3000元,樂樂課外班費1500元,月底要交,家裡隻剩500元現金”。
我摸向家居服的內袋,裡麵藏著兩樣東西:支快用完的護手霜,膏體已經擠不出來了;還有張蘇曉沒生孩子前的舊照片,她穿著白色連衣裙,站在海邊笑靨如花,眼神裡滿是光彩。牆上的全家福貼在眼前,樂樂笑得很開心,小宇被丈夫抱著,而我現在,卻連給自己買支護手霜的錢都要省——今天必須送樂樂上學、帶小宇打疫苗、去超市買尿不濕和米,還要輔導樂樂寫作業,分身乏術。
淩晨5點半,小宇突然哭鬨起來,閉著眼睛蹬腿,我趕緊摸向他的尿不濕,已經濕透了。從媽咪包裡翻出乾淨的尿不濕,小心翼翼地給他換好,又去廚房燒熱水衝奶粉——恒溫杯裡的水早就涼了,隻能重新煮。路過客廳時,看見樂樂的書包還沒收拾,數學作業本散在桌上,上麵畫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小人,是她昨晚偷偷畫的。
早上6點,我開始做早餐。給樂樂煮雞蛋、熱牛奶,給小宇衝米糊,自己卻隻能從冰箱裡拿出昨天剩下的饅頭,啃了兩口——沒時間做自己的早飯,得趕緊叫樂樂起床,不然上學要遲到了。“樂樂,快起來啦,再不起就趕不上校車了”,我一邊喊,一邊抱著小宇哄,他卻伸手去抓桌上的雞蛋,差點把盤子打翻。
樂樂磨磨蹭蹭地從床上坐起來,揉著眼睛說“媽媽,我還想睡會兒”。我心裡著急,卻還是耐著性子哄:“寶貝乖,吃完早飯媽媽送你去學校,晚上回來陪你讀故事好不好?”轉身卻發現小宇爬去了廚房,正伸手夠地上的垃圾桶,我趕緊衝過去把他抱回來,懷裡的米糊灑了一地,隻能重新衝——等送樂樂出門時,已經7點20分,校車早就走了,我隻能抱著小宇,拎著樂樂的書包往學校跑,鞋子跑掉了一隻,也沒顧上撿。
中午回家,我先給小宇喂輔食。他坐在嬰兒椅上,小手亂揮,把米糊吐得我滿身都是,白色的米糊沾在灰色家居服上,格外顯眼。我換了件乾淨的衣服,剛收拾好輔食碗,又發現樂樂的校服沒洗,明天要穿,隻能抱著小宇在洗衣機旁忙碌。小宇這時又開始哭鬨,伸著胳膊要抱,我隻能一隻手抱著他,一隻手按洗衣機按鈕,腰越來越疼,像要斷了一樣,卻不敢停下——晚上還要去超市買尿不濕,家裡隻剩最後1片了。
下午1點,我帶著小宇去社區醫院打疫苗。排隊時,小宇突然發燒,小臉通紅,額頭滾燙,我抱著他跑去找醫生,懷裡的媽咪包掉在地上,尿不濕、濕巾撒了一地。醫生摸了摸小宇的額頭,說“燒到38.5℃,需要留院觀察,先做個血常規”。我趕緊給丈夫打電話,他卻在開會:“我這邊走不開,重要客戶在,你先處理,有事晚點說”,說完就掛了電話。
我看著懷裡燒得迷糊的小宇,眼淚差點掉下來——這時樂樂發來消息:“媽媽,今天有手工課,我忘帶材料了,老師說沒材料不能做,要批評我”。我隻能拜托護士幫忙看會兒小宇,自己拎著手工材料往學校跑,來回跑了3公裡,鞋子磨得腳底板發疼,卻還是趕在手工課開始前把材料送到樂樂手裡。她接過材料,小聲說“謝謝媽媽”,眼裡滿是委屈,我心裡發酸,卻隻能摸了摸她的頭:“乖,好好上課,媽媽晚上接你”。
晚上輔導樂樂寫數學作業,她卻總走神,手裡攥著畫筆在草稿紙上畫畫:“媽媽,你陪我玩會兒吧,弟弟睡了,你都沒陪我玩過”。我看著她畫的小人——一個媽媽抱著弟弟,旁邊的小女孩孤零零地站著,心裡像被針紮。剛想答應,小宇又哭了起來,我隻能把樂樂的作業本放在一邊,跑去哄小宇,給他換尿不濕、喂水,折騰了半小時才哄睡。
回頭卻看見樂樂趴在桌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媽媽不愛我了,隻愛弟弟,你以前都會陪我寫作業的”,說完就跑回房間關上門。我蹲在樂樂的房門口,聽見她小聲哭,自己的眼淚也掉了下來——我不是不愛她,是真的分身乏術,每天被家務和倆娃追著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深夜11點,我開始收拾家務。客廳裡散落著樂樂的畫筆、小宇的玩具,地上還有打翻的牛奶漬,我拿著抹布一點點擦,腰越來越疼,卻不敢停下。這時聽見丈夫在書房和朋友打電話:“我老婆在家帶娃,不用上班,挺輕鬆的,每天就做做飯、看看孩子”。
我攥著抹布的手頓住,指節發白——今天洗了10件衣服、做了5頓飯、哄了小宇8次、跑了3公裡送材料,現在還要收拾家務,卻被說“輕鬆”。走進樂樂的房間,想看看她有沒有踢被子,卻發現她的枕頭下放著張畫:畫裡有個媽媽,一邊抱著弟弟,一邊給她講故事,旁邊用彩筆寫著“我希望媽媽不用這麼累,媽媽笑起來最好看”。
我摸著畫,眼淚掉在畫紙上,心裡卻暖烘烘的——至少孩子懂我,再難也值得。淩晨1點,我終於躺在床上,卻不敢睡得太沉,怕小宇又哭鬨。手機彈出社區群消息,有鄰居說“全職媽媽沒價值,靠老公養,在家享清福”,我卻想起今天樂樂說“媽媽做的雞蛋最好吃”,小宇對著我笑,伸出小手要我抱,這些瞬間,比任何“價值”都重要。
我摸向床頭的護手霜,擠出最後一點塗在粗糙的手上,心裡想著:明天要給樂樂做她愛吃的紅燒肉,給小宇買新的玩具車,還要給自己留10分鐘,看看那張舊照片——哪怕隻有10分鐘,也想做回“蘇曉”,而不隻是“媽媽”“妻子”。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把樂樂的畫貼在床頭,旁邊放著小宇的奶瓶,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溫柔地灑在上麵,像給這個疲憊的夜晚,裹上了一層溫暖的殼。我突然明白,自己操持的不隻是家務,是用愛築起的家庭避風港,是讓倆娃有熱飯吃、有乾淨衣服穿的安心,哪怕被誤解、被忽略,隻要看到孩子們的笑臉,就不能停下腳步。
三、奶瓶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奶粉香。我摸向腰腹,沒有熬夜的酸痛,隻有傳單邊緣割出的細小傷口。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社區群裡的消息:“蘇曉火了!有人拍了她帶倆娃的日常——送樂樂上學、帶小宇看病、深夜收拾家務,現在大家都在誇她‘最偉大的媽媽’,她丈夫也請假在家幫忙,還帶她買了新的護手霜和連衣裙!”
跑到小區遊樂場,看見蘇曉穿著件新的白色連衣裙,和舊照片上的樣子很像,手裡牽著樂樂,懷裡抱著小宇,丈夫拎著個大袋子,裡麵裝著樂樂的手工材料和小宇的玩具車。樂樂舉著幅新畫,笑著說“媽媽,你看,這是我們全家去公園玩的畫,爸爸說周末帶我們去”。小宇在蘇曉懷裡咯咯笑,伸手去抓樂樂的畫筆,一家人笑得很開心。
鄰居們也圍過來,之前說“全職媽媽輕鬆”的阿姨遞過來袋水果:“蘇曉,以前是我不懂,不知道你這麼辛苦,你真是個好媽媽”。蘇曉笑著搖搖頭:“謝謝大家,都是應該的,現在我老公也會幫忙,輕鬆多了”。丈夫摸著她的手,語氣愧疚:“以前我總覺得你在家很輕鬆,沒幫你分擔,以後我會多陪你們,不讓你一個人辛苦”。
“小夥子,發傳單呢?”蘇曉看見我,笑著揮揮手。她的手上塗著新的護手霜,不再粗糙,眼裡滿是光彩,像舊照片裡那樣耀眼。“我老公給我報了個手工班,”她指著樂樂手裡的畫,“以後每周我有兩小時自己的時間,做喜歡的手工,也能陪樂樂一起玩”。
風卷著傳單的邊角,嘩啦啦地響,像在應和一家人的笑聲。我咬了口熱乎的包子,突然明白蘇曉奶瓶裡的秘密——那些沾著奶漬的衣服、深夜的哭聲、疲憊的捶腰,不是“狼狽的證明”,是她把對家人的愛,融進了每一頓飯、每一次哄睡裡,把對家庭的責任,藏在了每一片尿布、每一頁作業裡。就像那支快用完的護手霜,看似普通,卻藏著她對自己的溫柔;就像樂樂的畫,看似微小,卻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力量。
明天我還要來給蘇曉送些新的傳單,她昨天說“想在小區組織個‘媽媽互助群’,讓全職媽媽們互相幫忙,分享育兒經驗,也能偶爾給自己放個假”。順便問問她,周末帶全家去公園時,樂樂有沒有像畫裡那樣放風箏,小宇有沒有開心地追著蝴蝶跑,我也想聽聽,那個終於能輕鬆笑出來的媽媽,看著孩子們玩耍時的笑聲到底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