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字路口的包子鋪與帶粉的指尖
公司樓下十字路口的清晨總飄著包子與豆漿的混合香氣,我推著便利店補貨推車停在“芳姐早餐店”旁,看劉芳穿著碎花圍裙忙碌。她的圍裙邊角磨得發白,沾著星星點點的麵粉,是淩晨揉麵時蹭上的;口袋裡塞著塊皺巴巴的揉麵布,布角已經起球;左手握著擀麵杖,擀麵皮的動作熟練得像在跳舞,案板上堆著小山似的包子皮,邊緣圓潤整齊;右手正給客人裝豆漿——指尖因長期揉麵、捏包子泛著薄繭,指縫裡藏著點麵粉,連指甲蓋縫都被染成了米白色,是調餡料時沒顧上洗手蹭的。
她的操作台永遠擺著三樣東西:泡著胖大海的玻璃杯,杯壁結著深褐色茶漬,是長期吆喝招呼客人,嗓子常啞用來潤喉的;記滿“常客需求”的小本子,封麵是兒子畫的簡筆畫,某頁用鉛筆寫著“公司張哥:2個肉包+無糖豆漿,每天7:10來取,要熱乎的”“李姐:煎餅多放辣椒,少放香菜,不加薄脆”;還有兒子的幼兒園接送卡,用紅繩子掛在操作台旁的掛鉤上,卡片邊緣磨得發亮,怕早上忙忘了帶。早高峰間隙,她會靠在店鋪門邊啃冷包子,是昨天剩下的紅糖包,左手捏著包子,右手還攥著塑料袋,眼睛卻盯著十字路口——怕錯過熟客,也怕耽誤送兒子上學,她說“上班族早上趕時間,我多快一分鐘,他們就能多睡五分鐘,熱乎飯不能讓人家等”。
上周暴雨夜,我補完貨準備鎖便利店門,撞見她在店鋪後門對著手機紅著眼。碎花圍裙還沒換,上麵的麵粉被雨水打濕,變成了小泥點;手裡攥著本賬本,指尖在數字上反複摩挲;手機屏幕亮著丈夫發來的消息:“工地工資拖欠,這個月隻能寄回1000塊,你先湊活下,等下個月發了工資再補”。而賬本上的數字觸目驚心——房租3500元、麵粉和肉餡錢2000元、幫工工資2500元,本月營收還差1800元才能持平。
這時手機又彈出兒子的視頻請求,她趕緊擦乾眼淚,接通視頻笑著說:“寶貝,怎麼還沒睡呀?是不是想媽媽了?”屏幕裡的兒子穿著睡衣,揉著眼睛:“媽媽,我想你陪我睡,幼兒園小朋友都有媽媽送,你明天能不能送我?”她點點頭,聲音軟得像棉花:“能,媽媽明天一定送你,還給你買草莓包吃。”掛了視頻,她蹲在地上哭了——昨天兒子發燒到39度,她忙著開店沒送醫院,是鄰居王阿姨幫忙帶過去的,現在連答應兒子的草莓包,都要算著成本買。後來才知道,她第二天淩晨2點就起床,多做了50個紅糖包,降價1塊錢賣,硬是湊夠了房租,自己卻隻吃了半個冷包子,送兒子上學時,把省下的5塊錢買了草莓包,塞在兒子書包裡。
幫便利店送早班貨時,我見過她在操作台後偷偷貼創可貼。她背對著客人,把右手食指伸出來,指尖有道新鮮的傷口,還在滲血,是早上揉麵時被擀麵杖邊緣劃傷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創可貼纏在手指上,怕幫工看見擔心影響效率,更怕熟客覺得“不衛生”。剛貼好,就有位客人拍著櫃台喊:“老板娘,今天的豆漿怎麼這麼淡?是不是偷工減料了?我天天來買,從來沒這麼淡過!”
劉芳趕緊走過去,拿起杯子倒了杯新的豆漿,遞到客人手裡:“抱歉抱歉,可能剛才兌水的時候沒注意,這杯您重新喝,不要錢,實在對不住。”客人接過豆漿,沒再說什麼,轉身走了。等客人走遠,她才把剛才那杯淡豆漿倒進自己的玻璃杯裡——她知道是豆子放少了,最近麵粉和肉餡都漲價,隻能在豆漿上省點,卻不願讓客人吃虧。她的衣櫃裡,藏著件沒拆封的米白色連衣裙,是去年生日丈夫買的,標簽上還貼著丈夫寫的便簽:“老婆,開店也能穿得漂亮點”,可她至今沒機會穿,怕沾上麵粉弄臟了。圍裙內袋裡,永遠裝著兒子的塗鴉畫,畫裡的媽媽在揉麵,旁邊歪歪扭扭寫著“媽媽做的包子最好吃,我最愛媽媽”。
掃街時我撿過她扔掉的包子盒,上麵用馬克筆寫著“今日用料:麵粉19斤(比昨天省1斤,多做菜包少做肉包)”“肉餡9斤(買的特價肉,比平時便宜2塊/斤)”“給兒子買草莓包,預算5元(從自己飯錢裡省,今天不吃午飯)”“明天提前半小時起,多做30個菜包(公司最近加班的人多,肯定能賣完)”。這種“對客人實在到極致,對自己摳門到底”的堅持,曾讓我站在早餐店旁鼻尖發酸:原來有人把“早餐店”當成戰場,每一個包子都是生計的籌碼,每一次吆喝都是對責任的承擔,那些看似煙火氣的背後,藏著比圍裙更沉重的“生存擔當”。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便利店的玻璃門上打盹,夢裡全是揉麵的“沙沙”聲與兒子的笑聲。晨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她案板上的麵粉。
二、包子鋪旁的荊棘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右手食指傳來陣刺痛。我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趴在劉芳的操作台上,手裡還攥著個沒捏完的包子皮,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不停——淩晨2點半,幫工發來的請假消息:“芳姐,家裡孩子突然發燒,今天來不了,您自己多擔待”,還有丈夫發來的催款提醒:“房東說今天要上門收房租,3500元,你一定要湊夠,彆讓人家為難”。
窗外天還沒亮,十字路口隻有路燈亮著,冷風吹過,帶著點涼意。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劉芳。
摸向右手食指,昨天被劃傷的傷口還在疼,一碰到麵粉就鑽心地疼;左手的擀麵杖沒放穩,滾到了地上;圍裙內袋裡,兒子的塗鴉畫硌著胸口,畫裡的包子冒著熱氣。操作台的抽屜裡,壓著三份“生存難題”:經營的“成本清單”,紅色標注“麵粉漲了2毛/斤,肉餡漲了5毛/斤,菜包多放菜少放肉,豆漿少放豆子多兌水,控製成本”;家庭的“待辦清單”,“送兒子上學,交幼兒園夥食費300元”“湊夠房租3500元,房東上午10點上門”;還有張“身體警報”便簽,是自己寫的“偏頭痛又犯了,炸油條時油煙嗆得咳嗽,記得多喝胖大海水”。
我摸向錢袋,裡麵隻有800元,是昨天賣包子剩下的錢——今天必須多賣100個包子,才能湊夠房租和兒子的夥食費,幫工請假,所有活都要自己扛,隻能咬牙撐過去。
淩晨3點,我準時走進後廚。和麵機嗡嗡作響,我往麵粉袋裡倒麵粉,一邊倒一邊算:“今天要做400個包子,麵粉隻能用18斤,多做菜包,少做肉包,能省點肉餡錢”。揉麵時,右手的傷口被麵粉刺激得發疼,我隻能用創可貼裹緊,繼續揉——沒幫工,慢一分鐘就少做一個包子,少賺一塊錢。
淩晨5點,我生起炸油條的爐子。油煙嗆得我不停咳嗽,偏頭痛也犯了,太陽穴突突地疼,隻能靠在牆角緩一緩,手裡卻沒停——把醒好的麵切成條,兩根疊在一起,用筷子在中間壓一下,拉長放進熱油裡,瞬間飄出香味。油條浮起來的那一刻,我才鬆了口氣,至少今天的早餐有著落了。
早上6點半,第一位熟客張哥來了。他穿著西裝,手裡拿著公文包:“芳姐,老樣子,2個肉包+無糖豆漿,今天要趕早會,麻煩快點。”我趕緊從蒸籠裡拿出兩個熱乎的肉包,裝進塑料袋,又倒了杯無糖豆漿,遞到他手裡:“張哥早,今天豆漿多給你裝了點,剛熬好的,熱乎著呢。”其實我知道,今天的肉包肉餡比平時少了點,隻能用多裝豆漿彌補。張哥笑著說:“謝了芳姐,還是你家的包子實在,我天天來吃都不膩。”我心裡暖暖的,卻也發酸——實在是我能給客人的唯一東西。
早高峰時,客人排起了長隊。我左手裝包子,右手遞豆漿,嗓子喊得發啞,隻能時不時喝口胖大海水潤潤喉。有位穿高跟鞋的姑娘著急地說:“老板娘,能不能快點?我7點半要打卡,再晚就遲到了!”我趕緊加快速度,卻不小心把豆漿灑在了她的白色襯衫上。“對不起對不起!”我慌了,趕緊拿出紙巾幫她擦,“我賠您一件新的,實在對不住!”姑娘看著我滿手麵粉、滿頭大汗的樣子,擺擺手:“算了算了,下次注意點就行,我自己去公司換件衣服。”我心裡滿是愧疚,等她走後,偷偷把自己的圍裙解下來——想幫她擦,又怕弄臟了她的襯衫。
早上7點40分,我終於送完最後一波客人,趕緊關了店門,往家跑。兒子已經背著書包等在門口,眼睛紅紅的:“媽媽,你今天能不能陪我進幼兒園?昨天小美媽媽陪她進去了,還幫她整理書包。”我蹲下來,幫兒子理了理衣領,擦了擦他眼角的淚:“寶貝乖,媽媽下午來接你,給你買草莓包吃,今天媽媽實在太忙了。”兒子點點頭,卻還是抱著我的腿不肯撒手——我知道,他隻是想讓媽媽多陪他一會兒,可我卻做不到。
送完兒子,我趕緊回早餐店。剛到門口,就看見房東站在那裡,手裡拿著房租合同:“劉芳,今天房租該交了吧?之前跟你說過好幾次了。”我趕緊從錢袋裡拿出今天賣包子的錢,又加上自己省下來的錢,湊了3500元,遞到房東手裡:“對不起,讓您跑一趟,這是房租。”房東數了數錢,看著我滿手的麵粉和沒來得及換的圍裙,說:“你也不容易,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開早餐店,下次房租晚幾天給也行,不用這麼著急。”我笑著說“謝謝”,心裡卻鬆了口氣——今天的辛苦沒白費。
中午收拾店鋪時,我聽見路過的兩個姑娘議論:“你看那個早餐店老板娘,每天賣這麼多包子,肯定賺了不少錢,還這麼摳門,剛才我買豆漿,感覺比平時淡多了。”“就是,我上次買包子,感覺肉餡比以前少了,肯定是想省成本多賺錢。”那些話像針一樣紮在心上,我攥著抹布,指節發白——我今天忙了5個小時,隻喝了兩杯胖大海水,沒吃一口飯,賺的錢剛夠付麵粉和肉餡錢,為了讓客人喝上熱豆漿,自己喝的是昨天剩下的冷豆漿,卻被說“賺得多”“摳門”。
這時張哥提著一袋梨過來:“芳姐,剛才聽你咳嗽得厲害,給你帶了點梨,熬水喝對嗓子好。你家的包子我天天吃,知道你實在,彆聽彆人瞎說。”我接過梨,眼淚差點掉下來——至少有人懂我的辛苦,再累也值得。
傍晚,我關了店門去接兒子。剛到幼兒園門口,就看見兒子舉著幅畫跑過來:“媽媽,你看,這是我畫的你,在做包子,老師誇我畫得好!”畫裡的媽媽穿著碎花圍裙,手裡拿著擀麵杖,旁邊寫著“媽媽最棒”。我蹲下來,抱著兒子,心裡滿是溫暖——原來我所有的辛苦,兒子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抱著兒子坐在店鋪門口,手裡拿著他畫的畫。夕陽的光灑在我們身上,暖暖的,像包子剛出鍋時的溫度。我突然明白,自己揉的不隻是包子,是對客人的實在,是對兒子的責任;熬的不隻是清晨,是對生活的堅持,是對家庭的守護——哪怕手指再疼、再累,隻要能讓客人吃上熱乎早餐,讓兒子開心,一切都值得。
三、包子鋪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淡淡的包子香味。我摸向右手食指,沒有劃傷的刺痛,隻有補貨推車邊緣蹭的小劃痕。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公司樓下的群消息:“芳姐火了!有人拍了她淩晨揉麵、給客人多裝豆漿的視頻,現在網上都叫她‘最實在早餐店老板娘’,好多人特意來買她的包子,房東還免了她一個月房租!”
跑到“芳姐早餐店”,看見劉芳穿著嶄新的碎花圍裙,胸前彆著“社區便民模範”的徽章,正在給客人裝包子:“張哥,今天的肉包多給你一個,謝謝你上次送的梨。”她的丈夫和兒子也來了,丈夫手裡拿著那件米白色連衣裙:“老婆,今天不用開店,我帶你去逛街,穿這件裙子,肯定好看。”兒子抱著草莓包,笑著說:“媽媽,爸爸回來了,以後你不用那麼辛苦了。”張哥也來了,手裡提著個保溫桶:“芳姐,我媽熬的梨湯,給你帶來了,趁熱喝。”
社區的工作人員走過來,手裡拿著個榮譽證書:“劉芳同誌,這是‘社區煙火守護者’證書,你實至名歸!我們還幫你申請了小額創業補貼,以後不用再為成本發愁了。”劉芳接過證書,笑著說:“謝謝大家,我就是個賣包子的,能幫大家解決早餐問題,我就很開心了。”
“小夥子,補貨呢?”劉芳看見我,笑著揮揮手。她的指尖雖然還沾著點麵粉,卻洗得乾乾淨淨,眼神裡滿是自信與從容。“現在我丈夫回來了,還雇了兩個幫工,”她指著店鋪裡的新設備,“以後不用再早起揉麵到手指發腫,也能多陪兒子了。”
風卷著便利店的塑料袋,嘩啦啦地響,像在應和早餐店的笑聲。我咬了口熱乎的包子,突然明白劉芳包子鋪裡的秘密——那些冷掉的包子、沾著麵粉的圍裙、沙啞的嗓子,不是“狼狽的證明”,是她把對客人的實在,融進了每一個包子裡,把對兒子的愛,藏在了每一次堅持中。就像那杯泡著胖大海的玻璃杯,看似普通,卻藏著她對客人的用心;就像兒子的塗鴉畫,看似微小,卻給了她堅持下去的力量。
明天我還要來便利店補貨,劉芳昨天說“想在早餐店旁設個‘愛心早餐角’,給環衛工人和流浪的人免費提供包子和豆漿”。順便問問她,和丈夫逛街時有沒有買新衣服,兒子有沒有穿著新衣服去幼兒園,我也想聽聽,那個終於能輕鬆點的早餐店老板娘,笑著說起這些時的聲音到底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