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博物館的放大鏡與帶膠的指尖
某市地方綜合性博物館的清晨總飄著宣紙墨香與文物修複膠水的混合味道,我守在文創店櫃台後,看沈硯之穿著深灰色中山裝忙碌。他的袖口沾著淡褐色膠水痕跡,是昨天幫修複師拚接陶片時蹭的;胸前彆著“文博研究員”徽章,邊緣被歲月磨得發亮;左手握著放大鏡,鏡柄因常年握持泛著溫潤包漿,鏡片擦得一塵不染;右手正輕扶展櫃裡的新石器時代陶鼎——指尖因長期接觸文物、翻閱古籍泛著薄繭,指縫裡藏著點膠水淡香,連指甲蓋邊緣都沾著點若有若無的膠痕,是淩晨整理清代書畫時蹭的。
他的館長辦公室永遠擺著三樣東西:泡著菊花茶的青花瓷杯,杯身是館內清代民窯瓷的複刻款,茶底沉著幾顆菊花茶,是長期熬夜寫研究報告用來護眼的;記滿“文物清單”的棕色筆記本,封麵燙著博物館的館徽,某頁用鉛筆寫著“唐代海獸葡萄鏡:鏽蝕麵積30%,需72小時內製定修複方案”“‘地方民俗展’籌備:下周三前清點20件民俗文物”;還有張兒子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壓在辦公桌玻璃下,背麵用藍色鋼筆寫著“爸,等我回來幫你修文物——小遠”。午休時,他會靠在展廳長椅上吃盒飯,鋁箔盒裡是番茄炒蛋與一塊紅燒肉,是妻子早上準備的,他說“小遠愛吃紅燒肉,讓我多吃點,就當替他嘗了”,左手捏著筷子,眼睛卻盯著展櫃裡的銅鏡——怕遊客不小心碰擦展品,也怕錯過文物局發來的資金申請回複,他說“每一件文物都是曆史的活化石,多護一天,就能讓更多人看見咱們的文化根脈”。
上周暴雨夜,我關文創店門時,撞見他在博物館門口對著手機紅著眼。深灰色中山裝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背上;手裡攥著份皺巴巴的資金申請報告,紙張邊緣被雨水泡得發卷;手機屏幕亮著文物局發來的消息:“今年地方財政緊張,博物館專項修複資金暫緩發放,你另尋渠道籌措”。而館內的唐代海獸葡萄鏡,前幾天檢測時鏽蝕突然加重,鏡緣的海獸紋飾已模糊不清,若不及時修複,可能永久損壞。
這時手機彈出兒子的視頻請求,他趕緊用手背擦眼淚,接通視頻時嘴角已牽起溫和的笑:“小遠,這麼晚還沒睡?”屏幕裡的兒子舉著論文提綱:“爸,我論文想寫咱們館的清代《山水圖軸》,你能不能幫我找些高清細節圖?還有,下個月我畢業典禮,你能來嗎?”他點點頭,聲音軟得像宣紙:“細節圖爸幫你掃出來,畢業典禮爸一定去,還能陪你逛校園”。掛了視頻,他卻對著博物館的朱紅大門發呆——公文包側袋裡,裝著給兒子買的《中國文物修複史》,放了半個月沒寄出去;上次兒子考研複試,他因籌備“文物普查”缺席,這次畢業典禮,又可能被銅鏡修複與資金籌措絆住腳。後來才知道,他第二天一早就帶著銅鏡照片去本地企業拉讚助,磨了整整一周,終於從一家文化公司籌到5萬元,自己卻因淋雨加熬夜發起39度高燒,卻還是強撐著在修複室盯到淩晨3點,直到銅鏡脫鹽處理完成。
幫博物館送文創產品到展廳時,我見過他在辦公室偷偷貼膏藥。他背對著門口,掀起中山裝下擺,腰上貼著片黑色膏藥,邊緣卷著邊——是長期彎腰整理文物、伏案寫報告落下的腰椎間盤突出,昨天幫修複師搬運陶鼎時又犯了,疼得直不起身。剛貼好膏藥,就聽見展廳傳來抱怨聲:“這博物館也太冷清了,展品好幾年沒換,還不如去網紅打卡地有意思!”
一位穿牛仔服的年輕人對著展櫃皺眉:“這些破罐子破畫有什麼好看的?還不如賣了換錢搞點新鮮展覽”。沈硯之沒生氣,隻是走過去,從口袋裡掏出放大鏡遞給年輕人:“你看這陶鼎上的繩紋,是幾千年前古人用手一圈圈捏出來的,每一道紋路的粗細、間距,都能看出當時的製陶工藝,這是咱們祖先生活的痕跡,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年輕人接過放大鏡,對著陶鼎看了半天,小聲說“原來這麼講究”,轉身走了。等年輕人走遠,沈硯之卻對著空蕩蕩的展廳歎氣——不是不想更新展覽,文物修複資金都要四處求借,引進新展品更是奢望。他的衣櫃裡,藏著件沒拆封的深灰色西裝,是妻子去年生日買的,標簽上還貼著便簽:“參加文物局會議穿,顯得正式”,可他總在修複室與展廳間奔波,怕西裝沾了膠水或灰塵,至今沒穿過;中山裝內袋裡,永遠裝著妻子寫的曆史教案,教案上有她用紅筆標注的文物背景補充,怕他給遊客講解時遺漏細節。
掃展廳時我撿過他扔掉的盒飯盒,上麵用馬克筆寫著“今日工作:唐代銅鏡脫鹽(進度50%),整理清代書畫20幅,修改資金申請報告”“給小遠寄《文物修複史》,地址在公文包側袋(彆忘貼郵票)”“幫妻子買降壓藥(博物館對麵惠民藥店)”。那天下午,我看見他在修複室教年輕修複師清理書畫,手指捏著軟毛刷,動作輕得像在撫摸羽毛:“清理畫芯要順著紋路,力道不能重,這些宣紙比咱們的爺爺還老,得像疼孩子一樣疼它們”。這種“對文物珍視到極致,對自己苛刻到骨子裡”的堅持,曾讓我站在文創店門口鼻尖發酸:原來有人把“博物館”當成守護文明的堡壘,每一次放大鏡下的觀察都是與曆史的對話,每一次資金籌措都是對文化的堅守,那些沾著膠水的中山裝背後,藏著比文物更沉重的“文明擔當”。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文創店玻璃門上打盹,夢裡全是放大鏡下的紋飾與兒子的笑聲。晨光透過展廳的高窗照進來,在沈硯之的筆記本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他寫在上麵的文物標注。
二、放大鏡旁的荊棘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腰眼傳來一陣刺痛。我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趴在沈硯之的辦公桌前,手裡還攥著唐代銅鏡的檢測報告,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不停——淩晨6點,修複師的緊急消息:“沈館,唐代銅鏡鏽蝕突然加重,鏡緣的海獸紋快看不清了,需立即處理!”還有妻子發來的消息:“小遠畢業典禮在下周六,你答應過要去,他昨天還跟我說‘爸爸這次肯定能來’,彆又失信”。
窗外天還沒亮,博物館裡隻有應急燈亮著,冷風吹過展廳,帶著宣紙的涼意。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沈硯之。
摸向腰眼,昨天搬運陶鼎的酸痛還在,一按就鑽心地疼;左手的青花瓷杯倒在桌上,菊花茶灑了點在檢測報告上;中山裝內袋裡,妻子的曆史教案硌著胸口,紙頁邊緣磨得發亮。辦公桌的抽屜裡,壓著三份“生存難題”:工作的“文物清單”,紅色標注“唐代銅鏡72小時內完成修複方案,清代《山水圖軸》需做防潮處理”;家庭的“待辦清單”,“陪小遠參加畢業典禮(周六上午10點),買他愛吃的桂花糕”“幫妻子批改高三曆史試卷(她下周模考監考)”;還有張“資金缺口”表,上麵寫著“銅鏡修複需8萬,展覽更新需5萬,目前僅籌到3萬”。
我摸向公文包,裡麵裝著給小遠的《文物修複史》,書脊還沒拆封。手機銀行APP顯示,這個月的工資剛到賬,大部分要留著給博物館買修複耗材,隻剩1200元——今天必須先穩住銅鏡鏽蝕,再去企業談讚助,還要想辦法趕去小遠的畢業典禮,不然文物損壞會成為終身遺憾,兒子也會徹底失望。
早上7點,我準時趕到修複室。修複師已經支起工作台,唐代銅鏡放在特製的軟墊上,鏡緣的海獸紋像蒙了層霧,模糊不清。我戴上白色修複手套,拿起放大鏡湊近銅鏡:“鏽蝕主要集中在鏡緣,紋飾區還好,先做脫鹽處理,用納米材料加固,不能用強酸,會損傷銅胎”,說話時聲音有些沙啞——昨晚寫資金申請報告到淩晨2點。修複師遞來脫鹽棉:“沈館,脫鹽材料隻剩最後一包了,新的還沒到貨”,我心裡一緊:“先省著用,我今天去談讚助,爭取把材料錢也籌到”。
上午9點,文物局考察組準時到館。我帶著他們參觀展廳,走到陶鼎展櫃前,我指著繩紋講解:“這是新石器時代的炊具,繩紋不僅能防滑,還能增加受熱麵積,古人的智慧都藏在這些細節裡”,考察組的人點頭稱讚,我卻在心裡著急——資金申請還沒著落,銅鏡修複不能再拖。送走考察組,我趕緊吃了口冷盒飯,抓起公文包就往文化公司跑——昨天聯係好的企業,說願意考慮讚助。
下午2點,我坐在文化公司會議室裡,手裡攥著銅鏡的高清照片:“這麵唐代海獸葡萄鏡,全國現存不到10麵,是咱們市的文化名片,要是鏽蝕損壞,就是不可挽回的損失”。企業老板翻著照片,皺著眉說:“現在公司資金也緊張,最多能捐2萬,再多真的沒有了”。我趕緊起身道謝:“2萬也夠買脫鹽材料了,太謝謝您了”,走出公司時,腰又開始疼,隻能扶著牆緩一緩——為了這2萬,我從早上到現在隻喝了半杯菊花茶。
下午5點,我趕回博物館,修複師興奮地說:“沈館,脫鹽處理很順利,鏡緣的紋飾能看清點了!”我湊過去看,銅鏡上的海獸眼睛隱約顯露,心裡鬆了口氣。這時妻子發來視頻,小遠舉著畢業禮服:“爸,你看我的禮服好看嗎?明天你一定要來呀!”我笑著說“好看,爸肯定來”,掛了視頻卻蹲在修複室角落——明天要去另外兩家企業談讚助,根本趕不上小遠的畢業典禮,隻能跟妻子說“我儘量”。
晚上8點,我在辦公室寫資金申請補充報告,文創店的你(原視角的“你”)提著熱粥走進來:“沈館,看你一天沒吃東西,我給你帶了碗粥,還有你要的文創產品清單”。我接過粥,粥的溫度透過碗壁傳到手上,心裡暖暖的——在滿是壓力的日子裡,這點善意像束光。“謝謝,”我小聲說,“明天要是我沒回來,幫我把小遠的書寄出去,地址在公文包側袋”。你點點頭:“沈館,您彆太拚了,文物重要,家人也重要”。
深夜10點,我終於寫完報告,坐在展廳長椅上休息。這時兩個年輕人路過,其中一個說:“這博物館也太無聊了,全是舊東西,還不如去看電影”,另一個附和:“聽說館長天天待在這裡,賺不了多少錢,圖什麼呀?”我攥著放大鏡,指節發白——我今天忙了15小時,跑了3家企業,寫了2份報告,卻被說“無聊”“圖什麼”,可我知道,守護這些“舊東西”,就是守護咱們的文化根脈,再難也值得。
修複師拿著剛清理好的清代扇麵走過來:“沈館,您看這扇麵的題字,現在清晰多了!”扇麵上的“江山如畫”四個字透著墨香,我看著扇麵,突然覺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至少有人懂文物的價值,懂我的堅持。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把小遠的書放在公文包最上層,旁邊擺著銅鏡的修複方案。月光透過展廳的窗戶照進來,給陶鼎鍍上一層銀輝,像給千年文物裹上了層溫柔的殼。我突然明白,自己握的不隻是放大鏡,是千年文明的記憶;守的不隻是博物館,是無數先人的智慧;欠兒子的陪伴雖然愧疚,卻換來了文物的平安,這就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驕傲。
三、放大鏡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淡淡的膠水味。我摸向腰眼,沒有腰椎間盤突出的刺痛,隻有文創店櫃台邊緣蹭的小劃痕。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博物館的群消息:“沈館太棒了!唐代銅鏡修複完成,‘地方民俗展’吸引了超萬名遊客,文物局追加10萬修複資金,小遠還帶著研究生團隊來館實習了!”
跑到修複室,看見沈硯之穿著那件深灰色西裝,胸前彆著“文化守護之星”的徽章,正帶著小遠觀察修複好的唐代銅鏡。小遠穿著博物館的實習服,手裡拿著放大鏡,興奮地說“爸,這銅鏡的海獸紋太精致了,我論文要重點寫它!”妻子站在旁邊,手裡拿著件新的中山裝:“舊的那件沾了太多膠水,給你買了件新的,以後彆總熬夜了”;文化公司的老板也來了,手裡提著個禮盒:“沈館,這是咱們公司的文創合作方案,想把銅鏡紋樣做成產品,讓更多人了解咱們的文化”。
文物局的領導走過來,手裡拿著個榮譽證書:“沈硯之同誌,這是‘省級文博先進工作者’證書,你實至名歸!局裡給博物館批了專項修複資金,以後不用再四處籌錢了”。沈硯之接過證書,笑著說“謝謝大家,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能讓文物活起來,讓更多人愛上傳統文化,比什麼都重要”。
“店員,來套銅鏡紋樣的文創!”沈硯之看見我,笑著揮揮手。他的指尖不再沾著膠水,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眼神裡滿是釋然與明亮——那件舊中山裝被他捐給了博物館的“文博工作者展”,旁邊擺著他寫了25年的文物筆記;辦公桌下的櫃子裡,終於放著小遠的畢業典禮照片,父子倆穿著正裝,笑得很開心。
風卷著文創店的書簽,嘩啦啦地響,像在應和展廳裡的笑聲。我咬了口熱乎的桂花糕,突然明白沈硯之放大鏡裡的秘密——那些冷掉的盒飯、沾著膠水的手指、錯過的陪伴,不是“狼狽的證明”,是他把對文明的敬畏,融進了每一次放大鏡下的觀察裡,把對家人的愛,藏在了每一次堅守中。就像那杯泡著菊花的青花瓷杯,看似普通,卻藏著他對文物的熱愛;就像小遠的《文物修複史》,看似微小,卻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勇氣。
明天我還要來文創店上班,沈硯之昨天說“想搞個‘文物修複體驗課’,讓遊客親手拚陶片,感受文物保護的意義”。順便問問他,小遠的論文寫得怎麼樣,新到的修複材料夠不夠用,我也想聽聽,那個終於能兼顧文物與家人的館長,笑著說起這些時的聲音到底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