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中村的編織袋與帶灰的指尖
某二線城市城中村的清晨總飄著饅頭香與廢品回收站的金屬味,我守在便利店櫃台後,看周阿公拎著編織袋從橋下走向街道。他的藍色中山裝洗得發白,袖口沾著淺褐色油汙,是昨天搬舊洗衣機時蹭的;衣襟彆著枚褪色的五角星徽章,邊緣磨得發亮,是他年輕時當生產隊隊長的紀念;褲腳用灰色繩子紮著,怕拾荒時進灰塵;左手拎著鼓囊囊的編織袋,袋身印著“尿素化肥”的黑色字樣,袋口露出幾個捏扁的塑料瓶;右手握著自製鐵鉤,是用廢鋼筋彎的,頂端纏著圈舊膠布防滑——指尖因長期抓握鐵鉤、翻找垃圾桶泛著厚繭,指縫裡藏著點灰塵與紙屑,連指甲蓋都嵌著淡黑色汙漬,洗了好幾次都沒洗乾淨。
他的“隨身家當”永遠擺著三樣被精心保管的東西:裝著涼白開的塑料瓶,是撿來的綠茶瓶,洗得透亮,瓶蓋上紮著三個小孔當水杯,他說“天熱時喝口涼白開,比啥都解渴”;記滿“變賣清單”的舊筆記本,封麵是硬紙板做的,用透明膠帶粘了三層,某頁用鉛筆寫著“周一:紙箱30斤(15元)、塑料瓶200個(10元);周三:賣舊電風扇(20元)”“提醒自己:給孫子買《中考作文大全》(廢品站老板說幫我留意);今晚貼腰椎膏藥(昨天搬冰箱閃了腰)”;還有張孫子的照片,夾在筆記本最厚的一頁裡,照片上孫子穿著藍白校服,舉著“三好學生”獎狀,背麵用圓珠筆寫著“爺爺,我會好好讀書,以後養你”。拾荒間隙,他會靠在垃圾桶旁捶腰,左手攥著沒整理完的紙箱,右手輕輕敲擊後腰,眉頭皺著卻沒停下張望——怕錯過垃圾桶裡的廢品,也怕城管巡邏車來,上次他的鐵鉤被沒收,隻能用手翻找垃圾桶,手指被玻璃劃破好幾道口子。我遞過去兩個熱饅頭時,發現他的編織袋旁放著片褪色的止痛膏藥,包裝紙都起了毛邊,他笑著說“老毛病了,彎腰拾荒久了,腰就疼”,指尖碰到饅頭時,我才注意到他的指腹比常人更粗糙,是常年搬廢品、分揀紙箱磨出來的。
上周暴雨夜,我關便利店門時,撞見他在街角垃圾桶旁對著照片紅著眼。藍色中山裝肩頭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單薄的肩膀上;手裡攥著半摞濕透的紙箱,紙皮被雨水泡得發軟;手機屏幕亮著孫子發來的消息:“爺爺,學校要訂複習資料,要100元,要是太貴我就不訂了”。而他剛冒雨拾荒3小時,隻撿到這半箱紙箱與幾十個塑料瓶,賣了不到18元,腰椎疼得直不起身,卻舍不得買新的止痛膏藥——一片要5元,夠買三個饅頭。
這時遠處傳來城管巡邏車的“滴滴”聲,他趕緊把編織袋藏在垃圾桶後麵,自己縮在牆角,怕被發現。等巡邏車走遠,他從懷裡掏出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拿出孫子的照片,用袖口擦了擦上麵的雨水,小聲說“娃,爺爺一定給你湊夠錢,不能讓你比彆人差”,眼淚掉在照片上,混著雨水滑進紙縫裡。後來才知道,他那晚在橋下躲雨,用撿來的舊報紙墊在地上,靠在橋墩上睡了半宿,第二天淩晨4點又繼續拾荒,連續三天隻吃饅頭配涼白開,終於攢夠100元,托廢品站老板幫忙把錢轉到孫子的飯卡上,自己的腰椎疼得厲害,卻隻貼了片過期的膏藥。
幫他整理廢品時,我見過他在廢品站角落偷偷貼膏藥。他背對著老板,掀起中山裝後襟,後腰貼著片褐色止痛膏藥,邊緣露出點醫用膠帶——是昨天搬舊洗衣機時閃了腰,疼得一夜沒睡。剛貼好,廢品站老板走過來,手裡拿著秤:“周阿公,今天紙箱降價了,30斤隻能給你12元,塑料瓶200個8元”。他沒反駁,隻是點頭:“行,給多少都行”,等老板走後,他卻對著編織袋歎氣——紙箱降價,這個月給孫子的零花錢可能要少30元,怕孫子不夠買筆和本子,隻能在心裡盤算“明天多走兩條街,多撿點舊家電”。他的橋下“住處”鋪著撿來的舊棉被,疊得整整齊齊,被子下麵壓著件沒拆封的新毛衣,是孫子去年給他織的,標簽上還貼著孫子寫的便簽:“爺爺,冬天冷,你穿著暖和,彆舍不得”;中山裝內袋裡,永遠裝著孫子的成績單複印件,上麵寫著“數學95分,全班第三”,他怕自己忙得忘了孫子的進步,每次寄錢前都會拿出來看一眼。
掃便利店門口時,我撿過他扔掉的饅頭袋,上麵用馬克筆寫著“今日收入:紙箱30斤12元+塑料瓶200個8元+舊台燈15元=35元;支出:饅頭2個3元+涼白開0元;結餘32元;給孫子存資料費(還差68元);提醒自己:明天去城東工業區,那邊廢品多”。那天早上,我看見他在便利店買了包最便宜的鹹菜,說“就著饅頭吃,能省點錢”,陽光照在他身上,像給這個倔強的老人鍍上了層溫暖的光。這種“對生活堅韌到極致,對自己苛刻到底”的堅持,曾讓我坐在便利店櫃台後鼻尖發酸:原來有人把“拾荒”當成與貧困抗爭的戰場,每一次彎腰都是對孫子的承諾,每一次省吃儉用都是對未來的堅守,那些沾著灰塵的中山裝背後,藏著比城中村更沉重的“生存擔當”。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便利店玻璃門上打盹,夢裡全是他翻找垃圾桶的“沙沙”聲與筆記本上的鉛筆字跡。晨光透過城中村的電線照進來,在他的變賣清單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他寫在上麵的數字。
二、編織袋旁的荊棘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後腰傳來一陣刺痛。我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躺在橋下的舊棉被上,手裡還攥著那本舊筆記本,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不停——淩晨4點,孫子發來的緊急消息:“爺爺,複習資料今天就要交,老師說不交就不能上複習課”;廢品站老板發來的消息:“周阿公,今天塑料瓶又降價了,200個隻能給7元,你要是覺得少,就彆送來了”。
窗外天剛亮,城中村的街道上隻有清潔工在掃地,冷風吹過橋墩,帶著雨水的濕氣。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周阿公。
摸向後腰,昨天搬舊冰箱的疼痛還在,一按就像針紮;左手的塑料瓶倒在旁邊,涼白開灑了點在筆記本上;中山裝內袋裡,孫子的成績單複印件硌著胸口,紙頁邊緣磨得發亮。編織袋裡,壓著三份“生存難題”:拾荒的“目標清單”(紅色標注“4點半10點:撿紙箱50斤(20元)、塑料瓶300個(10元)、舊家電1台(30元);10點賣廢品,湊夠100元資料費”)、家庭的“牽掛線索”(“孫子資料費:100元,今天必須寄;給孫子買《中考作文大全》(廢品站老板說有貨);提醒孫子穿厚點(昨晚天氣預報說降溫)”)、身體的“警報信號”(“腰椎間盤突出:彆搬重廢品,貼膏藥;口渴:喝自帶涼白開;餓了:吃昨天剩的饅頭”)。
我摸向中山裝口袋裡的零錢,昨天賣廢品剩的28元,給孫子買了支鋼筆花了10元,還剩18元——離100元資料費還差82元,隻能靠今天多撿廢品,心裡像壓著塊石頭,既擔心孫子交不上資料費,又怕自己的腰撐不住。
淩晨4點半,我準時拎著編織袋出門。沿著街道翻找第一個垃圾桶,裡麵隻有幾個塑料瓶,我小心地放進袋裡,怕壓壞;第二個垃圾桶裡有一摞紙箱,我彎腰去撿,腰突然疼得直咧嘴,隻能用鐵鉤撐著地麵,慢慢直起身,心裡想著“再疼也得撿,這箱紙箱能賣5元”。早上6點,我已經走了兩條街,撿了30斤紙箱與200個塑料瓶,卻沒找到舊家電,我著急地往城東工業區走,終於在工廠門口發現一台舊電視機,外殼有點破,我試著搬了搬,很重,腰又開始疼,隻能一點點挪到編織袋旁,心裡鬆了口氣——這台電視機能賣30元。
上午10點,我把廢品送到廢品站,老板稱了稱:“紙箱50斤20元,塑料瓶300個10元,舊電視機30元,一共60元”。我攥著錢,小聲說“老板,能不能多給2元?我孫子等著交資料費”,老板猶豫了一下,從抽屜裡拿出2元遞給我:“周阿公,下次有舊家電再給我送來”,我接過62元,加上口袋裡的18元,終於湊夠80元——還差20元,隻能再去撿點廢品。
中午12點,我在小區垃圾桶旁撿到個舊電水壺,還能用,趕緊放進編織袋,又撿了20個塑料瓶,才往廢品站走。中午1點,賣了舊電水壺20元、塑料瓶1元,終於湊夠100元,我趕緊讓廢品站老板幫忙把錢轉到孫子的飯卡上,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下午2點,我在廢品站找到《中考作文大全》,是老板從舊書堆裡翻出來的,很乾淨,老板說“算你5元”,我遞過5元,小心地把書放進編織袋,怕弄臟。下午4點,我去便利店買了兩個饅頭,花了3元,這是我今天唯一的一頓飯。
傍晚6點,我在橋下煮泡麵,是最便宜的紅燒牛肉麵,加了點撿來的青菜,吃完後把碗洗乾淨,收進編織袋。晚上8點,我用舊手機給孫子發視頻,他笑著說“爺爺,資料費我交了,老師還誇我作文寫得好”,我看著孫子的笑臉,心裡滿是溫暖,忘了腰的疼。
晚上10點,我鋪好舊棉被,貼了片止痛膏藥,拿出孫子的照片和《中考作文大全》,翻了幾頁,才慢慢睡著。
三、編織袋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饅頭香。我摸向後腰,沒有腰椎疼痛的刺痛,隻有便利店櫃台邊緣蹭的小劃痕。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城中村社區群的消息:“周阿公的孫子考上重點高中了!社區特意給周阿公申請了低保,每月有500元補助,還幫他找了個小區保潔的工作,不用再拾荒了!孫子還特意給周阿公買了件新棉襖!”
我跑到橋下,看見周阿公穿著新棉襖,是深藍色的,孫子站在他身邊,手裡拿著錄取通知書:“爺爺,我考上重點高中了,以後我會更努力讀書”;社區工作人員手裡拿著低保手冊:“周阿公,以後你每個月能領500元低保,小區保潔的工作明天就能上班,輕鬆不累”;廢品站老板也來了,手裡拿著台新電風扇:“周阿公,這是給你的,天熱時用”;便利店老板遞過兩袋饅頭:“周阿公,以後想吃饅頭就來我這拿”。
周阿公接過錄取通知書,笑著說“謝謝大家,我孫子終於有出息了,我不用再拾荒了”。他的指尖不再沾著灰塵,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眼神裡滿是幸福與從容——那件藍色中山裝被他疊好放在編織袋裡,旁邊擺著孫子的照片和《中考作文大全》;腰椎也好多了,他說“以後做保潔工作,不用總彎腰,腰也不疼了”;孫子的錄取通知書被他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他說“等孫子上大學,我還要去送他”。
“周阿公,來兩個熱饅頭!”他看見我,笑著揮揮手。風卷著便利店的塑料袋,嘩啦啦地響,像在應和橋下的笑聲。我遞給他兩個熱饅頭,突然明白周阿公編織袋裡的秘密——那些磨破的鐵鉤、貼滿膏藥的腰、沒拆封的毛衣,不是“狼狽的證明”,是他把對孫子的愛,融進了每一次拾荒裡,把對生活的希望,藏在了每一次堅持中。就像那杯裝著涼白開的塑料瓶,看似普通,卻藏著他對孫子的牽掛;就像孫子的照片,看似微小,卻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勇氣。
明天我還要來便利店上班,周阿公說“明天他就要去小區做保潔了,以後會常來買饅頭,還要給孫子帶點零食”。順便問問他,新棉襖穿得暖不暖,小區保潔的工作累不累,我也想聽聽,那個終於不用拾荒的老人,笑著說起這些時的聲音到底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