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貨運站的方向盤與帶油的指尖
某貨運站旁的清晨總飄著柴油味與快餐店的包子香,我守在櫃台後,看張磊穿著深藍色工裝走向他的大貨車。他的袖口沾著淺褐色機油,是昨天檢查車輛發動機時蹭的;胸前彆著“安全駕駛標兵”銀質徽章,邊緣被方向盤磨得泛白,那是連續10年無事故的見證;褲腰係著條深棕色舊皮帶,皮帶扣上刻著“10th”,是妻子結婚10周年送的禮物;左手握大貨車方向盤,方向盤套著深灰色防滑膠套,上麵刻著“平安”二字,膠套邊緣磨得發亮;右手正核對貨運單,上麵印著“建材50噸,目的地北京大興,2天內送達”,還標注著“易碎品,輕裝輕卸”——指尖因長期握方向盤、綁貨物泛著厚繭,指縫裡藏著點柴油味,連指甲蓋都嵌著淡黑色機油,洗了好幾次都沒洗乾淨。
他的駕駛室儲物格永遠擺著三樣被精心保管的東西:泡著枸杞的保溫杯,杯身印著“一路平安”的紅色字樣,是女兒在學校手工課上畫的,杯底沉著幾顆飽滿的枸杞,他說“開長途熬夜上火,喝口枸杞水,能撐到下一個服務區”;記滿“行程清單”的黃色筆記本,封麵用透明膠帶層層粘補,某頁用鉛筆寫著“周一:8點裝貨,跑江浙滬京津冀線;周三:10點卸完貨,聯係下一票;周五:若順利,爭取提前回家”“提醒自己:給兒子買中考數學真題(服務區書店看看);給女兒帶HelloKitty貼紙(她上次視頻說想要)”;還有張鑲在塑料殼裡的全家福,壓在貨運單下,照片上妻子舉著小賣部的“誠信經營”招牌,兒子穿著初中校服,女兒紮著羊角辮,背麵用馬克筆寫著“老公,注意安全,我們等你回家”。裝貨間隙,他會靠在車門旁揉腰,左手攥著沒核對完的貨運單,右手輕輕按壓後腰,眉頭微蹙卻沒停下看裝貨工人——怕他們磕碰到易碎的建材,也怕裝貨太慢耽誤行程,手機常年調最大聲,屏幕上存著妻子和貨主的緊急聯係人電話。我遞過去兩個肉包時,發現他的駕駛室座位旁放著腰椎靠墊與彈力襪,靠墊上印著女兒畫的小太陽,他笑著說“跑長途久坐,腰和腿都落下毛病了”,指尖碰到肉包時,我才注意到他的指腹比常人更粗糙,是常年握方向盤、換輪胎磨出來的。
上周暴雨夜,我關快餐店門時,撞見他在貨運站停車場對著手機紅著眼。深藍色工裝肩頭被雨水打濕,洇出深色痕跡;手裡攥著皺巴巴的貨運單,上麵用紅筆標注“因G15高速暴雨堵車,預計延誤6小時,需聯係貨主說明”;手機屏幕亮著妻子發來的視頻,畫麵裡女兒抱著生日蛋糕哭:“爸爸,你說今天回來陪我吹蠟燭的,你騙人!”而他剛檢查完車輛輪胎,右前輪因為積水打滑,差點撞到護欄,腰椎疼得直不起身,卻接到貨主的催促電話:“再不到就扣你50%運費!工地等著建材開工呢!”上次兒子期中考試家長會,他因臨時加運一批生鮮,沒能回家,隻能隔著視頻跟班主任道歉;這次女兒8歲生日,他提前半個月就答應“一定回來”,卻被突發的暴雨打亂計劃。
這時裝貨工人跑過來說“張師傅,建材都裝好了,要不要現在出發?”他趕緊擦乾眼淚,把手機揣進工裝內袋,從儲物格裡拿出女兒畫的“爸爸的卡車”簡筆畫——畫裡的卡車塗著天藍色,車窗旁畫著太陽和小鳥,女兒在駕駛室裡畫了個小小的自己,旁邊寫著“爸爸,我想跟你一起開車”。他盯著畫紙看了幾秒,深吸一口氣說“走,出發”。後來才知道,他那晚在暴雨裡開了8小時車,淩晨2點在山東服務區停下時,泡麵都泡不開,隻能啃冷包子;為了趕進度,他比規定的休息時間少睡了1小時,第二天早上抵達北京時,眼底的紅血絲藏都藏不住,貨主見建材完好無損,沒扣運費,他第一時間給女兒發視頻,卻發現女兒已經抱著他買的貼紙睡著了。
幫他換輪胎時,我見過他在服務區偷偷貼腰椎貼。他背對著其他司機,掀起灰色保暖外套,後腰貼著片褐色腰椎貼,邊緣露出點醫用膠帶——是昨天堵車時,他在駕駛室裡蜷了4小時,腰椎間盤突出犯了,疼得一夜沒睡。剛貼好,妻子發來消息:“兒子說最近數學跟不上,想讓你輔導他做題”,他趕緊回複“等我卸完貨就視頻教他”,等妻子沒再回複,他卻對著服務區的路燈發呆——兒子明年就要中考,自己卻連一次家長會都沒參加過,小賣部進貨還等著這趟運費,隻能在心裡盤算“卸完貨爭取接個短途單,早點回家”。他的駕駛室臥鋪下,藏著件沒拆封的黑色羽絨服,是妻子去年冬天買的,標簽上還貼著女兒寫的便簽:“爸爸,北方冷,穿上暖和,彆凍著”;深藍色工裝內袋裡,永遠裝著女兒的貼紙,他怕自己忘了帶禮物,每次出發前都會摸一摸。
掃快餐店門口時,我撿過他扔掉的火腿腸包裝,上麵用馬克筆寫著“今日開銷:泡麵5元+火腿腸2元+礦泉水3元=10元;預計運費8000元(若不延誤);給兒子買複習資料50元;給女兒買貼紙10元;提醒自己:明天多開2小時,趕進度”。那天早上,我看見他在快餐店買了份炒麵,卻隻吃了一半,剩下的裝進保鮮盒——說“留著中午在服務區熱著吃,能省點錢”,陽光照在他的大貨車上,像給這個奔波的公路行者鍍上了層溫暖的光。這種“對運輸負責到極致,對自己苛刻到底”的堅持,曾讓我站在快餐店門口鼻尖發酸:原來有人把“大貨車司機”當成與時間和疲憊抗爭的戰場,每一次握方向盤都是對家庭的承諾,每一次熬夜都是對責任的承擔,那些沾著機油的工裝背後,藏著比高速公路更漫長的“生存擔當”。
後頸的麻意襲來時,我正靠在快餐店玻璃門上打盹,夢裡全是他開車的“嗡嗡”聲與手機消息的“叮咚”聲。晨光透過貨運站的鐵絲網照進來,在他的行程清單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極了他寫在上麵的公裡數。
二、方向盤旁的荊棘與掌心的溫度
再次醒來時,後腰傳來一陣刺痛。我猛地坐起身,發現自己坐在張磊的大貨車駕駛座上,手裡還攥著那本行程筆記本,手機在褲兜裡震動不停——早上5點,妻子發來的緊急消息:“老公,女兒今天生日,她非要等你視頻吹蠟燭,你儘量8點前聯係我們;還有,兒子說數學卷子最後一道題不會,想讓你教教他”;貨主發來的消息:“今天必須10點前把建材送到北京大興工地,晚了扣50%運費!我這邊已經停工等貨了!”
窗外天剛亮,貨運站的路燈還沒熄滅,冷風吹進駕駛室,帶著柴油的味道。我這才驚覺,自己變成了張磊。
摸向後腰,昨天換輪胎的疼痛還在,一按就像針紮;左手的保溫杯倒在副駕駛座上,枸杞水灑了點在行程筆記本上;工裝內袋裡,全家福的塑料殼硌著胸口,照片邊緣磨得發亮。駕駛室儲物格裡,壓著三份“運輸難題”:工作的“行程要求”,紅色標注“6點檢查車輛(重點看輪胎、刹車);8點裝貨出發;每4小時休息20分鐘,避免疲勞駕駛;明天上午10點前卸貨”;家庭的“牽掛線索”,“女兒生日:晚上8點視頻吹蠟燭;給兒子買數學真題(50元);給女兒買HelloKitty貼紙(10元)”;身體的“警報信號”,“腰椎間盤突出:開車時用靠墊;靜脈曲張:穿彈力襪;血壓高:早餐後吃降壓藥”。
我摸向工裝口袋裡的零錢,昨天卸完貨剩的100元,給妻子買了盒護手霜花了25元,還剩75元——給孩子買禮物要60元,剩下的15元留著在服務區買泡麵,心裡像壓著塊石頭,既擔心耽誤貨主工期,又怕女兒因自己失約難過。
早上6點,我繞著大貨車走了三圈,檢查輪胎、刹車和機油,發現右前輪的胎壓有點低,趕緊從後備箱拿出充氣泵。彎腰充氣時,後腰的疼痛讓我直咧嘴,隻能用膝蓋頂著車廂借力,心裡想著“絕不能讓車輛出問題,安全第一,不然既對不起貨主,也對不起家人”。
早上8點,裝貨工人終於把建材裝完,我在貨運單上簽字,反複叮囑“輕拿輕放的易碎品都貼了紅標簽,千萬彆磕著”,然後發動貨車,踏上往北京的路。路過服務區書店時,我趕緊停車,買了兒子要的數學真題和女兒的HelloKitty貼紙,花了60元,口袋裡隻剩15元。
中午12點,我在江蘇服務區休息,泡了碗最便宜的紅燒牛肉麵,加了根火腿腸,花了8元,這是我今天的第一頓飯。剛吃兩口,手機導航提示“前方G15高速有暴雨,建議繞行G20,多走200公裡”,我猶豫了——繞行會多花3小時,可能趕不上卸貨時間,不繞行又怕暴雨導致事故,最終還是選擇繞行,心裡默念“安全比運費重要,家人還在等我回家”。
晚上8點,我在河北服務區停下,趕緊給妻子發視頻,女兒抱著生日蛋糕跑過來:“爸爸,你看我的蛋糕,有HelloKitty!”我笑著唱完生日歌,看著女兒吹蠟燭,眼淚差點掉下來——自己答應陪她過生日,卻隻能隔著屏幕看著她。
晚上10點,我繼續開車,腰椎的疼痛越來越明顯,隻能靠在靠墊上,慢慢往前開。淩晨2點,實在困得不行,我在山東服務區停下,躺在臥鋪裡,卻睡不著——貨主的催促電話、女兒的笑臉在腦子裡打轉,隻能吃片降壓藥,緩解焦慮。
早上6點,我繼續出發,終於在上午9點半趕到北京卸貨點。貨主見建材完好無損,沒扣運費,還笑著說“張師傅,下次有貨還找你”,我鬆了口氣,趕緊給妻子發消息:“卸完貨了,爭取接個短途單,早點回家”。
三、方向盤外的暖陽
再次醒來時,身上還帶著淡淡的枸杞香味。我摸向後腰,沒有腰椎的刺痛,隻有快餐店櫃台邊緣蹭的小劃痕。手機在褲兜裡震動,是貨運公司工作群的消息:“張磊師傅獲評‘年度優秀貨運司機’!公司獎勵10000元獎金,還特批7天帶薪假期;他兒子的數學成績進步了20分,女兒在學校畫的‘我的爸爸’獲得一等獎,妻子的小賣部也評上了‘誠信商戶’!”
我跑到貨運站,看見張磊穿著那件黑色羽絨服,妻子和兒女站在他身邊,女兒舉著獲獎的畫:“爸爸,你看我的畫得獎了!”;貨運公司老板手裡拿著獎金和獎狀:“張磊,這是你的獎金和獎狀,好好陪家人,假期結束再跑單”;貨主也來了,手裡拿著一箱北京特產:“張師傅,謝謝你每次都準時送貨,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兒子遞過來一本數學練習冊:“爸,你教我的那道題,這次考試考到了,我做對了!”
張磊接過獎金,笑著說“謝謝大家,我隻是做了我應該做的,能讓家人安心,比啥都重要”。他的指尖不再沾著機油,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眼神裡滿是幸福與從容——那件深藍色工裝被他疊好放在駕駛室裡,旁邊擺著女兒的畫;腰椎和靜脈曲張也好了很多,他說“公司給配了新的減震座椅,跑長途沒那麼累了”;女兒的HelloKitty貼紙貼滿了駕駛室,他說“等假期結束,要帶家人去北京玩,看看天安門”。
“張師傅,來兩個肉包!”他看見我,笑著揮揮手。風卷著快餐店的塑料袋,嘩啦啦地響,像在應和貨運站的笑聲。我遞給他兩個熱乎的肉包,突然明白張磊方向盤裡的秘密——那些熬到深夜的路程、貼滿腰椎貼的腰、沒拆封的羽絨服,不是“狼狽的證明”,是他把對家庭的愛,融進了每一次握方向盤裡,把對責任的堅守,藏在了每一次趕路中。就像那杯泡著枸杞的保溫杯,看似普通,卻藏著他對平安的期盼;就像全家福照片,看似微小,卻給了他堅持下去的勇氣。
明天我還要來快餐店上班,張磊昨天說“假期結束後,他要帶女兒來貨運站,讓她看看爸爸開的大貨車,還要給我帶北京的果脯”。順便問問他,帶家人去北京玩得開心嗎,兒子的數學題還有沒有不會的,我也想聽聽,那個終於能好好陪家人的貨車司機,笑著說起這些時的聲音到底有多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