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著的青色火焰很快熄滅了。
一張燒成灰的符紙如同香灰徐徐飄落,在半空中被風輕輕一吹,化作點點火星消散開去。
“沒了?”青蘅眨眨眼。
“沒了。”洛子晚說。
他隨意地撚了一下手指,燒完的灰燼從他的指尖被風吹走,“殘留的魂體很少,狀態也不穩定,隻能問出這麼一點東西。”
“剛才看見的是誰的記憶?”青蘅問。
畫麵裡的那個背負木劍的少年顯然是個仙門弟子,但是和他對話的人卻沒有露出真麵目。
他們是從另一位對話者的視角看過去的。
那個視角顯得極為奇怪,對話者幾乎像是浸在溪水之中、仰視著站在樹下的少年,而與之對話的少年說話時目光落得很低,仿佛在望向溪水底下的魚。
另一個奇怪之處是,明明對話的是兩個人,畫麵裡卻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的聲音。
儘管對方沒有發出聲音,那個少年卻好似可以聽懂一樣,非常耐心地回答了對方的每一個問題。
回答時少年的嗓音含著很淺的笑意,就像是在麵對一件極為生動有趣的事物。
封存在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碎片裡,少年帶笑的嗓音有種令人懷念的溫暖。
“反正不是洛清塵的記憶。”
這時他們已經離開月老廟。靠在樹下的洛子晚微仰著頭,那些細碎的星火光芒落進他的眼底。
“時節是早春,化了雪,野花開了。那時候的蒹葭渡還不是個小鎮,而是個叫趙家村的村莊。洛清塵路過這裡,見到了某個人,還給那個人取名叫趙小時。”
“這個洛清塵……”
青蘅回憶了一下,“就是六十三年前失去音訊的那名仙門弟子?”
“是。”洛子晚點一下頭。
“宗門傳信裡寫了他的名字和相關之事。他是個天賦異稟的劍修,幼時學劍,年少成名,在同齡人之中算是天之驕子,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出師下山了。聽說他最愛在人間行走,下山後幾乎沒有回過宗門。”
“六十三年前,他多大?”青蘅忽然好奇問。
“不到十九歲。”
“那也就比我們大一點點。”
青蘅晃了晃腦袋,又問:“話說回來師兄,他是不是青蓮洛氏的人?”
畢竟仙門世家裡,天生劍骨、幼時學劍的天之驕子,幾乎都出自滄州青蓮洛氏。
“或許吧。”洛子晚隨意地答,“也許是分家的人。”
“喂,你自己也出身青蓮洛氏,完全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嗎?”青蘅瞪大眼睛。
年幼時她最喜歡翻族譜,但凡是中州負雪樓出過的有名有姓之人,她必定會先翻查一頓,再和自己比較一下,確認自己長大後可以比得過,就高興一番,反之就生悶氣三日。
以至於洛子晚說他沒聽過分家出來的天才劍修時,青蘅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我不認識什麼青蓮洛氏的人。”他輕聲說。
這話在青蘅聽來簡直就是這個自負天才的少年瞧不起人。
她輕哼一聲,心裡再記上一筆對於這人的壞話,然後才繼續道:“既然已經知道了洛清塵是什麼人,並且必定和這裡的鬨鬼之事相關,那麼接下來就是弄清楚這個‘趙小時’是誰了。”
“時間有點緊,但還來得及。”
洛子晚掃了一眼天色,天際線已經微微地泛著一點蟹青,“先去查一下鎮上的記載。”
這時貼在青蘅後心的傀儡符已經失效了。但是此刻時間緊張,兩人沒空打架,她隻能日後再找機會報仇。
於是她足尖點地,躍起在劍鞘上,和他一起前往鎮上。
蒹葭渡數十年前還不是個鎮子,隻是個沒什麼名氣的小村子,後來因為新修了渡口、來往商旅都要走這條水道去中州,這一帶才漸漸興旺起來。
這裡以前叫趙家村,是因為本地村民的大部分人都姓趙,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地。
以前村子小,不識字的人也多,各種記錄都不大認真,總是缺一筆少一段的。族譜上的名字也十分潦草,很多時候乾脆統一取名,重名的人數不勝數,叫“趙小某”的更是多得數不完。
堆積著卷宗的藏書室裡,燭台上的火光半明半暗。
一束銀線般的月光透過窗紗,斜落在成排的木架之間,浮動的塵埃在其中起落。
青蘅以指尖點燃一張火符照明,照亮了積著灰的卷宗。站在她身邊的洛子晚微微抬起頭,掌心放在書架上的一卷竹簡上。
一抹淡淡的靈力從他的掌心漾開,如同水麵上被風吹起的漣漪,在黑暗之中隱約地閃爍。
緊接著,數不清的文字在靈力的作用下從卷宗裡飛出來。那些都是在紙頁上流動起來的黑色字跡,隨著洛子晚手指的動作而湧出卷軸。
它們浮起在半空之中。那些老舊的墨跡就像是有了生命,沙沙作響地頻繁變換移動,飛快地組成一張龐大而密集的文字陣。
這是藏經閣弟子整理文獻的方法。
青蘅側過臉望向站在無數文字之間的少年。些許火光綴在黑色的發梢上,他低垂著眸,抬起的指尖撥開那些字跡,一個接一個地查閱,那些浮起在他周身的文字如同夏夜紛飛的螢火蟲環繞在衣袂之間。
“喂,師兄,這個辦法是你在藏經閣擦地板的時候學會的嗎?”她歪著腦袋,有點欠兮兮地問。
話剛說出口,額頭就被一道文字狠狠撞了一下。
她捂著被撞得生疼的腦袋,抬起頭時被大片湧來的文字包圍了,外麵傳來少年懶洋洋的聲音:“這些歸你。”
“乾不完的話,”他微笑起來,“今晚不可以睡覺哦。”
青蘅隔著數道文字狠狠瞪了他一眼。
藏書室內重新安靜下來。
兩個人都不再想和對方說話,背對著背站著,各自快速地查閱卷宗,連看也不看彼此一眼。
室內隻有輕微的沙沙聲在響。持續變換的文字組成巨大的方陣,環繞在兩人的四周,沙沙作響地在他們的手指下穿行而過。
那張燃燒著的火符懸浮在頭頂上方,灑下大片大片的暖金色光芒。背對著背的兩個人站在光芒之中,身影被勾出兩道暖金色的輪廓。
燈火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直到全部記錄都被翻閱完畢,他們才同時回過身。
站在無數文字之間的少年手指下壓。那些漂浮的字跡隨著他的動作全部下落,頃刻間如同水流倒流般注入進卷宗之內,重新變回安安靜靜躺在紙頁上一動不動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