棧道如盤山巨蟒纏附峭壁，秋長歌彙入稠密人流。下方碼頭市集的喧囂蒸騰而上，魚腥、汗臭、劣質熏香與駁雜靈氣攪成渾濁熱浪。上方懸空樓閣的飛簷刺破鉛灰雲層，陰影如巨獸獠牙懸在頭頂。他裹緊洗得發白的粗布外袍，肩背傷處被粗鹽醃過似的刺癢，鐵劍沉甸甸的份量硌著脊骨。
莫露財，莫輕信，莫管閒事。《玄淵風物誌略》的警告在腦中回響。他需要傷藥、乾糧，更需要通天道碑的線索。懷裡幾枚磨損的銅錢硌著皮肉，提醒著此刻的窘迫。
“百草堂”的布幌在轉角處飄蕩，淡淡藥香從門內逸散。鋪麵不大，桐木藥櫃占滿三麵牆，無數小抽屜上貼著泛黃標簽。櫃台後坐著個富態的中年人，麵團臉，細眼縫裡精光浮動，正用一柄小銀秤稱量褐色藥粉。見秋長歌進來，他眼皮也未抬：“要什麼？”
“金瘡藥，乾淨的麻布。”秋長歌聲音沙啞，儘量顯得疲憊又尋常。
掌櫃這才撩起眼皮，目光像刷子般掃過他肩背破損的舊袍，在那幾點暗褐色血漬上停了停。“上好的白及散，止血生肌，十枚大錢一包。青葛布，三枚大錢一尺。”他慢悠悠報出價，指尖撚著藥粉，目光卻黏在秋長歌臉上，似在嗅著什麼。
秋長歌摸出僅剩的七枚銅錢，磨損得幾乎看不清字跡，排在櫃台上：“一包藥粉，兩尺布。”
掌櫃細眼眯得更緊，視線掠過銅錢，又落回秋長歌頸側——那裡殘留著暗河水汽浸潤的微涼氣息，混著一絲極淡的硫磺味。“小哥從北邊荒原來？”他突然問，聲音依舊平淡，指尖卻無意識地撚動更快，“那地方可不太平，幽冥宗的狼崽子們鬨得厲害。”
劫書殘片貼著心口，毫無征兆地微微一燙！
秋長歌心頭驟凜，麵上卻隻疲憊地扯了扯嘴角：“運氣好，撿了條命。”他伸手去拿櫃台上包好的藥粉和布卷。
就在他指尖觸及油紙包的刹那——
“嗤！”
一道烏光毒蛇般自掌櫃袖中射出！並非指向秋長歌，而是直射他背後虛掩的店門！烏光末端連著纖細鎖鏈，鏈頭一枚倒鉤閃著幽藍，顯然淬了劇毒。倒鉤精準撞上門閂，“哢噠”一聲，厚重的木門瞬間閉鎖！
“幽冥索命，留下血髓石！”掌櫃臉上團笑儘數化作猙獰，麵團般的身體爆發出與體態不符的迅捷。他肥厚手掌在櫃台下一拍，“嘩啦”一聲，櫃台側麵彈開一道暗格，一柄厚背鬼頭刀已握在手中，刀風裂空，直劈秋長歌脖頸！刀未至，腥風已撲麵！
快！太快！這哪裡是藥鋪掌櫃，分明是筋骨境的好手！
生死關頭，秋長歌全身毛孔炸開！背後鐵劍來不及拔出，意念在千分之一瞬沉入膻中！那縷瑩白氣流轟然炸開，不再束絲，而是狂湧向皮膜之下！皮膚上黯淡的琉璃光澤驟然亮起，硬逾老革！
“鏘！”
鬼頭刀狠狠劈在秋長歌抬臂格擋的左臂外側！粗布衣袖瞬間碎裂，刀刃砍中皮肉，竟發出金鐵交擊的銳響！琉璃光暈劇烈波動，皮肉未破，一股巨力卻透骨而入，震得他左臂發麻，臟腑隱痛翻江倒海！
秋長歌借勢踉蹌後退，撞翻一排藥櫃。抽屜迸開，各色藥草藥粉天女散花般潑灑，濃烈辛辣的氣息彌漫。他右手已拔出腰間匕首，反手刺向掌櫃持刀的手腕！
掌櫃獰笑，鬼頭刀詭異一翻，厚背格開匕首，左手五指成爪，指甲暴長三寸，漆黑如墨，帶著腥臭抓向秋長歌心口！指尖未至，一股陰寒死氣已透衣而入！
劫書嗡鳴陡然尖銳！危機感刺入骨髓！
秋長歌舊力已儘，新力未生，眼看毒爪就要透胸！懷中的蓮花令牌卻猛地一震！一股冰徹骨髓的寒意毫無征兆地爆發，瞬間穿透衣襟！
“嗡——！”
令牌自秋長歌懷中飛射而出，懸停半空！暗青色的蓮身光芒流轉，蓮心那道微小裂痕處，一點冰藍幽光驟然亮起！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凍結靈魂的沉靜與古老威嚴！
掌櫃抓出的毒爪，如同撞入無形的萬載玄冰！動作肉眼可見地僵滯、遲緩！指尖縈繞的漆黑死氣竟發出細微的“哢哢”聲，表麵凝結出一層淡藍冰晶！他臉上的獰笑凝固，細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駭然：“鎮…鎮淵令？！不可能！”
機不可失！秋長歌強忍臟腑劇痛，意念強行牽引那散亂的氣流聚於右拳！皮膚下琉璃光澤再次凝聚，帶著一絲初成的金鐵質感，狠狠轟在掌櫃因驚駭而空門大開的胸口！
“嘭！”
悶響如擊敗革！掌櫃肥碩身軀炮彈般倒飛出去，撞塌了半邊藥櫃，桐木碎片與各色藥材混著他噴出的鮮血漫天飛濺。他胸口塌陷下去，眼珠凸出，死死盯著那懸浮半空、散發冰藍幽光的蓮花令牌，喉嚨裡“嗬嗬”作響，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蓮花令牌光芒收斂，“啪嗒”一聲落回秋長歌腳邊，恢複成布滿劃痕的冰涼模樣。
店內死寂。濃烈的藥味混著血腥，令人窒息。秋長歌拄著匕首劇烈喘息，冷汗浸透後背，左臂被刀劈處火辣辣地疼，琉璃光澤黯淡下去。他迅速掃視店內，確認再無埋伏，幾步搶到掌櫃屍體旁。
懷中滾落一本薄薄的賬冊。秋長歌一把抄起，快速翻動。前麵是尋常藥材出入記錄，翻到最後幾頁，字跡陡然變得潦草詭秘，夾雜著扭曲符文：
癸卯年朔月亥時三刻：
“血飼”加急三批（黑紋藤箱，朱砂封）——聽雨閣甲字庫
“道碑料”驗訖（青玉髓七方，陰刻完好）——雲頂彆院秘窖
“引路人”折於北麓暗河口（疑攜“石”遁）——報知上峰，詳查塵世坊！
通天道碑！青玉髓！雲頂彆院！還有這“石”，顯然指他懷中的血髓石！幽冥宗的觸角果然已深入這魚龍混雜之地！
賬冊最後，赫然畫著一個簡陋卻特征鮮明的圖案：依山而建的層層樓閣，最高處一座飛簷斜挑如鶴唳的孤閣，下方標注小字——聽雨閣。
秋長歌猛地抬頭，目光穿透半塌的店門，投向塵世坊層層疊疊的懸空建築群。在最高處，繚繞的雲霧邊緣，一座飛簷孤峭的樓閣若隱若現，簷角掛著的青銅風鈴，正反射著鉛灰天穹下冰冷的光。
他攥緊賬冊，撿起地上冰涼的蓮花令牌。懷中那枚鴿卵大小的血髓石，毫無征兆地再次滾燙起來，內部蜿蜒的暗紅紋路灼灼欲燃，直指雲霧深處那座孤懸的——聽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