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客驚恐的餘音仿佛還在耳邊回蕩,與懷中蓮花令牌蓮心那道裂痕處殘留的、凍結靈魂的冰藍幽芒與悲愴感交織在一起。劫書殘片方才那劇烈的、如同毒蛇纏心般的陰冷震動,此刻雖已平息,卻在神念深處留下揮之不去的寒意。而血髓石…秋長歌下意識地摸向懷中,那塊曾經滾燙搏動、指引方向的石頭,此刻已徹底冰冷死寂,內部的暗紅紋路如同燃儘的灰燼,再無半點生機。
目標轉移了?還是…完成了?
無論哪種,都意味著幽冥宗的陰謀正有條不紊地推進。那三口朱砂封印、妖異如凝固鮮血的黑紋藤箱,裡麵裝的絕不是什麼尋常之物!
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瞬間壓下了左臂傷口和臟腑深處的陣陣隱痛。秋長歌猛地關上那扇漏風的破窗,腐朽的木框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狹小的室內重歸昏暗,隻有遠處懸樓簷角零星透入的昏黃靈燈光暈,勉強勾勒出簡陋家具的輪廓。
他不能等!必須跟上!
念頭一起,牽動內腑傷勢,喉頭又是一陣腥甜上湧。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秋長歌迅速盤膝坐回冰冷泥地。意念沉入膻中穴,那縷瑩白氣流比之前壯大凝實了些許,卻因強行壓製傷勢和方才的劇烈情緒波動而顯得有些散亂。他強行運轉《九轉易筋術》三式法門,引導氣流如絲如縷,艱難地探向臟腑深處被掌櫃掌力震傷的區域。氣流所過之處,如同鈍刀刮擦,帶來尖銳的刺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粗布短打。
療傷?時間不允許!他需要的是暫時壓製!
意念猛地一催,膻中氣流被強行束緊,不再溫和滋養,而是化作數股堅韌冰冷的細流,如同無形的冰針,狠狠刺入臟腑傷患之處!
“唔!”
一聲悶哼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劇烈的、近乎撕裂的痛楚瞬間席卷全身,比受傷時更甚!但這種粗暴的“冰封”式壓製,卻也奇跡般地暫時麻痹了最尖銳的痛感,強行將翻江倒海般的內傷暫時“凍住”。代價是氣息瞬間變得紊亂,皮膚下那層黯淡的琉璃光澤劇烈波動,幾乎潰散。
顧不上喘息,秋長歌猛地站起,動作快得牽起一陣風。他反手拔出後腰那柄沉重的鬼頭刀——刀柄纏著吸汗的鯊魚皮,入手冰涼沉重,厚實的刀背緊貼脊骨,硌著爪痕未愈的背部,帶來一種殘酷的清醒。這是百草堂掌櫃的兵器,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利器。
他將那本浸染藥味與血腥的賬冊塞入懷中緊貼劫書殘片的位置,蓮花令牌則被他緊緊攥在手心,冰涼的觸感似乎能稍微壓製臟腑被強行“冰封”後的陣陣抽搐。最後瞥了一眼這間名為“老魚窩”的破敗鬥室,他毫不猶豫地拉開那截朽木門閂。
門外走廊依舊昏暗,混雜著魚腥、劣酒和汗酸的氣息撲麵而來。樓下大堂的嘈雜人聲隱約傳來,劃拳聲、低語聲、杯盞碰撞聲交織。秋長歌如同融入牆壁的陰影,貼著冰冷的石壁,無聲無息地向下移動。
樓梯陡峭狹窄,踩上去吱嘎作響。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將自身氣息壓至最低,意念沉入膻中,那縷瑩白氣流如同水底不起眼的卵石,覆蓋全身皮膜之下。皮膚上琉璃光澤微弱流轉,竭力模仿著那些底層散修的駁雜氣息。
經過二樓拐角時,他眼角餘光瞥見櫃台後那個乾瘦如魚骨的老頭。老頭依舊耷拉著眼皮,用那塊臟得看不出顏色的抹布,有一下沒一下地擦著油膩的櫃台,仿佛對樓上的動靜、對剛才離去的蓑衣客、對眼前這個匆匆下樓的客人漠不關心。但秋長歌的心神卻瞬間繃緊——就在他經過櫃台的刹那,劫書殘片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又微微一燙!
不是示警的陰冷惡意,更像是一種…被窺探的感應!
這老魚頭,絕不像表麵那般簡單!他很可能就是蓑衣客的情報來源,甚至…更多。
秋長歌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轉頭,徑直推開沉重的木門,彙入了塵世坊夜晚喧鬨而危險的人流之中。
門外,山風裹挾著更濃的霧氣,濕冷地拍在臉上。棧道上懸掛的燈籠在風中搖晃,昏黃的光線艱難地穿透濃霧,將人影拉得扭曲變形。更高處的懸樓燈火通明,靈光流轉,傳來絲竹管弦之聲;而山腳碼頭方向,則是更粗糲的喧囂,夾雜著貨箱碰撞和船工的號子。
目標在哪裡?
秋長歌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重重霧氣和錯落的人影,飛快掃視。聽雨閣的人扛著三口沉重的箱子,目標明顯,行動卻無聲無息,必然不會走最喧鬨的主棧道。他迅速判斷方向——他們離開聽雨閣後,是向下層移動的!
他不再猶豫,忍著臟腑被強行壓製後傳來的陣陣悶痛和左臂傷口的刺癢,像一條滑溜的遊魚,逆著向上層流動的稀疏人流,快速向下層棧道擠去。他儘量低著頭,將染血的左臂袖口殘片塞得更深,鬼頭刀的厚背也被粗布外袍儘量遮掩,隻留下一個行色匆匆、似乎急著去碼頭接貨的底層散修背影。
越往下,棧道越顯擁擠潮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魚腥味、汗臭味和劣質熏香的氣息,駁雜的靈氣也變得稀薄汙濁。兩側懸樓的燈火黯淡了許多,更多的是掛著破舊布幌的漁具鋪、廉價酒肆和簡陋的客棧。穿著粗布短褂、袒露著精壯上身的漢子隨處可見,警惕或麻木的目光掃視著往來人群。
劫書殘片貼在胸口,持續散發著微弱的溫熱,如同休眠的火山,但那細密的嗡鳴卻始終存在,如同蚊蚋低語,提醒著他無處不在的探查和危險。他不敢放出神念,隻能依靠最原始的五感和劫書的模糊預警。
“讓開!讓開!”粗魯的嗬斥聲從下方傳來。
秋長歌心頭一凜,身體本能地貼向濕冷的岩壁陰影處。隻見幾名氣息彪悍、腰間挎著彎刀的漢子,粗暴地推開擋路的行人,簇擁著一個穿著錦緞袍子、麵色倨傲的中年人快步向上走來。那中年人手中把玩著一塊散發著微弱靈光的玉石,眼神冷漠地掃過兩旁低矮的店鋪和瑟縮的散修。
是某個小勢力的管事?還是…幽冥宗的外圍爪牙?
秋長歌屏住呼吸,將頭埋得更低,粗布外袍裹緊身體。懷中沉寂的蓮花令牌似乎也因這幾人的靠近而透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冰涼。他緊緊握住鬼頭刀的刀柄,冰涼的觸感透過粗布傳來,指關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那幾人並未停留,徑直向上層走去,帶起一陣混雜著體味和淡淡硫磺味的風。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霧氣和上方更明亮的燈火中,秋長歌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繼續向下追蹤。
穿過一條搖晃的鐵索吊橋,下方傳來更為清晰的水流拍打岸石的聲音,還有碼頭特有的喧囂。棧道在此分岔,一條繼續盤繞向下通往燈火通明的碼頭,另一條則延伸向側麵一片更為陰暗、建築更加雜亂低矮的區域,那裡懸掛的燈籠稀疏而破敗,如同垂死的螢火。
就在這岔口,秋長歌的目光猛地鎖定了前方!
濃霧之中,隱約可見幾個青灰色的身影,正扛著沉重的長條狀箱子,拐進了那條通往陰暗區域的棧道!那箱子的大小、形狀,還有在昏暗光線下隱約可見的暗紅色朱砂封印痕跡——正是聽雨閣運出的黑紋藤箱!
他們沒去碼頭!而是轉向了這片魚龍混雜、三不管的陰暗角落!
秋長歌心臟驟然縮緊,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跟上。他不再掩飾速度,身形在昏暗中幾個起落,如同鬼魅般貼近了那條陰暗棧道的入口。他沒有直接闖入,而是緊貼在入口旁一處凹陷的岩壁陰影裡,屏息凝神,側耳傾聽。
棧道深處,腳步聲沉重而規律,漸漸遠去。空氣中,除了慣常的魚腥和黴味,還飄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混雜著硫磺與血腥的甜膩氣息——正是之前在聽雨閣大門開啟時湧出的那股濁氣!
錯不了!就是他們!
秋長歌深吸一口氣,冰冷的霧氣帶著腐朽的氣息灌入肺腑,強行壓下臟腑因疾行和壓製傷勢帶來的劇烈翻攪。他握緊鬼頭刀,將全身氣息收斂到極致,如同一塊沒有生命的礁石,悄無聲息地滑入了那片被濃霧和陰影籠罩的、塵世坊最底層最混亂的暗流之中。
前方的黑暗裡,三口承載著未知血腥與罪惡的黑紋藤箱,正被無聲地運往一個隱秘的巢穴。而他,秋長歌,將獨自一人,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循著這幽冥宗留下的血腥軌跡,潛入這片連劫書嗡鳴都顯得格外壓抑的深淵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