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堅硬,光滑。
這是意識回歸後最強烈的感知。
秋長歌感覺自己像是被嵌在了一塊巨大的寒冰裡,刺骨的冷意從四麵八方滲透進來,深入骨髓。每一次極其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如同被徹底碾碎般的劇痛,仿佛每一次吸氣,都在將碎裂的臟腑再次割開。左臂的傷口處傳來一種麻木的鈍痛,心口那毒針蟄伏的地方,陰寒死氣雖然被一股外來的、柔韌卻冰冷的力量暫時束縛著,卻依舊如同毒蛇般在封印下蠢蠢欲動,每一次心臟的搏動都帶來冰針穿刺般的悸痛。
他嘗試著凝聚一絲意念,沉入膻中穴。那裡空空蕩蕩,那縷瑩白氣流早已枯竭潰散,如同燃儘的燈芯。皮膚下黯淡的琉璃光澤徹底消失,隻剩下重傷後的脆弱與冰冷。劫書殘片緊貼著心口,嗡鳴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被嚴密隔絕後的沉悶感,不再示警,卻也失去了與外界的清晰聯係。
這裡是…哪裡?
死亡的冰冷並未散去,但似乎被暫時隔絕了。
他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不清,如同隔著一層渾濁的水。光線並不強烈,是一種柔和的、仿佛從半透明的牆壁後透出的微光,帶著淡淡的暖黃色調,卻無法驅散身體內部的寒冷。
鼻端縈繞著一股極其清雅的檀香,試圖掩蓋什麼,但秋長歌那被劫書和生死磨礪過的感知,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檀香下更深層的氣息——一種混合著靈木清香、丹藥清苦,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卻如同毒蛇般陰冷的、與百草堂掌櫃袖中毒鉤、血泥巷那些枯黑藤蔓同源的死寂味道!
聽雨閣!
這個念頭如同冰錐,瞬間刺穿混沌的意識!
他猛地想坐起,但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鎖鏈禁錮,沉重的劇痛和虛弱瞬間將他死死按回冰冷的硬榻上,喉頭一甜,又是一股帶著內臟碎末的腥甜湧上,被他強行咽下,嗆得劇烈咳嗽起來,每一次咳嗽都如同酷刑。
“不想死,就彆動。”一個清冷的女聲在近處響起,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如同冰珠落在玉盤上。
秋長歌強忍著咳嗽帶來的撕裂劇痛,轉動僵硬的脖頸,循聲望去。
光線朦朧。一個身著月白色素雅長裙的女子身影,正背對著他,站在不遠處一張同樣由深色靈木打造的案幾前。案幾上擺放著幾件精巧的玉瓶和一個打開的藥匣。她身形高挑,腰肢纖細,一頭烏黑的長發僅用一根簡單的玉簪挽起,幾縷發絲垂落在白皙的頸側。此刻,她正微微低著頭,專注地用一柄小巧的玉杵,在白玉缽中研磨著什麼,動作優雅而穩定。空氣中那股清苦的藥味,正是來源於此。
是那個在沉船迷宮上方、喝退“泥鰍張”、自稱“聽雨閣”的清冷女聲!
“臟腑碎裂,經脈寸傷,陰寒死氣入髓,外加汙穢侵體…能撐到現在,你倒真是命硬。”女子沒有回頭,清冷的聲音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實。“若非你懷中那枚令牌透出的奇異冰寒之力,勉強護住了你最後一點心脈,此刻你已是一具被‘泥龍’徹底消化的枯骨了。”
她的話語平靜無波,卻字字如刀,精準地剖開了秋長歌此刻的絕境。她果然知道“泥潭”!
秋長歌心中警鈴大作!聽雨閣的人!朱砂手的同夥!她救自己,絕非善意!
他試圖開口,喉嚨卻如同被砂紙磨過,隻能發出嘶啞的嗬嗬聲。
“省點力氣。”女子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終於停下了研磨的動作,緩緩轉過身來。
柔和的微光勾勒出她側臉的輪廓,線條清晰而冷冽,如同精雕細琢的寒玉。肌膚勝雪,眉眼如畫,卻覆蓋著一層拒人千裡的冰霜。她的眼神平靜無波,如同兩泓深不見底的寒潭,看向秋長歌的目光,沒有憐憫,沒有好奇,隻有一種審視物品般的冷靜與疏離。
“我叫蘇妙真。”她簡單地報出名字,聲音依舊清冷,“聽雨閣搖光殿執事。”
搖光殿!楚山河正是搖光殿主!秋長歌心頭劇震!楚山河引他入道,贈他鐵劍(雖然已失落),留下“補天契機”的謎題,而眼前這女子,竟是楚山河的下屬?她是否知曉楚山河的下落?她救自己,是否與此有關?
無數疑問翻湧,但他隻能死死盯著蘇妙真,用眼神傳遞著警惕和疑問。
蘇妙真對他的目光視若無睹。她蓮步輕移,走到榻邊,俯視著秋長歌。那股清冷的檀香混合著她身上淡淡的、如同初雪般的氣息,撲麵而來。她伸出兩根纖長白皙、如同玉雕般完美的手指,輕輕搭在秋長歌冰冷的手腕上。
指尖傳來的觸感冰涼細膩,卻帶著一股柔韌而冰冷的氣流,瞬間探入秋長歌的經脈!
“哼!”秋長歌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一顫!那股外來氣流霸道而精準,在他殘破不堪的經脈中穿行,探查著他糟糕到極致的傷勢,也觸碰到了心口那被暫時束縛的陰寒死氣!劇痛如同被點燃的炸藥,瞬間在體內爆開!他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牙關緊咬,才沒再次昏厥過去。
蘇妙真麵無表情,仿佛手下這具身體痛苦的顫抖隻是無關緊要的漣漪。她的指尖在秋長歌手腕上停留片刻,又移到心口上方,隔著粗布衣襟,懸停在那毒針刺入的位置。她的秀眉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幽冥宗的‘蝕心針’…還有‘九幽化屍水’殘留的汙穢…真是麻煩。”她收回手指,指尖似乎也沾染了一絲陰冷的氣息,被她用一方潔白的絲帕輕輕拭去。“若非那令牌的冰寒之力奇特,加上你之前似乎強行融合過某種…古老氣息,暫時壓製了死氣爆發,神仙也難救。”
她的話語再次印證了秋長歌的猜測。她知道幽冥宗的手段!甚至認出了那蒙麵人滴落的毒水!
“為…為什麼…救我?”秋長歌用儘全身力氣,終於從嘶啞的喉嚨裡擠出幾個破碎的字眼,目光死死鎖住蘇妙真冰冷的雙眸。
蘇妙真看著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裡依舊沒有任何波瀾。“兩個原因。”她的聲音平淡無波,“第一,你身上有搖光殿主楚山河的氣息。”
果然!她察覺到了!
“他在…哪?”秋長歌眼中爆發出急切的光芒,掙紮著想追問。
“不知道。”蘇妙真回答得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殿主行事,非我等執事可揣度。但他的鐵劍既在你手(雖已失落),氣息又與你交融,你便是與他有關之人。聽雨閣三殿分立,搖光殿的人,還輪不到其他殿的爪牙隨意打殺。”她的話語中透著一股冷硬的護短之意,卻也明確劃清了界限——她救的是與楚山河有關的人,而非他秋長歌本身。
“第二,”蘇妙真的目光落在秋長歌依舊緊攥的右手上——從昏迷到現在,他始終死死攥著那塊從沉船中挖出的、刻有“鎮淵”二字的青銅殘片!“你手裡的東西,還有你懷中那枚令牌…引起了我的興趣。”
她的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能看透粗布衣襟,直視那枚沉寂的蓮花令牌和緊貼胸口的冰冷青銅片。
秋長歌心頭一緊,下意識地想將右手藏起,但重傷之下,連動一根手指都困難。
“不必緊張。”蘇妙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語氣依舊平淡,“我對你的秘密沒興趣,至少現在沒有。聽雨閣內,各司其職,也各懷心思。朱砂手是天樞殿冷無塵的人,他們做的事,不代表搖光殿。”她的話語點到即止,卻清晰地勾勒出聽雨閣內部複雜的派係鬥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