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黎睡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大人爭吵的罵聲,孩子恐懼的哭聲,一聲聲傳進他耳朵裡,他嚇得打個激靈。如果他沒有想方設法毀掉他爹娘看中的親事,如果娶的媳婦不是孟青,今夜隔壁的咒罵聲和孩子的哭聲會在他這間屋日夜上演。
哭聲持續了半夜,哭聲停了,杜黎才睡。
第二天,雨還在下,李紅果還是沒露麵,她依舊是飯不吃水不喝,躺在北屋裡毫無動靜。
第三天,李紅果還是滴水不進,她餓得沒力氣了,說話聲都帶著虛弱。杜明怕她真餓死了,他往她嘴裡塞吃的,她硬摳喉嚨也要吐出來。
兩個孩子嚇得守在床邊大哭。
杜黎去勸過一次,得到一聲滾,他就不去插嘴了。他也是納悶,他又沒跟她發生過爭執,李紅果怎能還怨恨上他了。
第四天夜裡,雨停了,杜黎聽到隔壁的摔門聲,他下床去開門,看見杜明去砸西廂的門。
“爹,娘,錦書娘要不行了。你們出來,給我個說法。”杜明喊。
杜父杜母慌張開門出來,“真不行了?”
“對。”杜明眼含恨意地看著他們,“你們不信自己來看。”
杜黎也跟了進去,他站在門口望一眼,微弱的火光下,床上躺的女人麵色蠟黃,一雙眼睛半睜不睜,像是沒魂了似的,任兩個孩子怎麼哭喊她都沒反應。
“她要餓死了,再也不用吃杜家的飯了,你們高興了嗎?”杜明冷聲發問。
“快去煮碗米粥給她灌下去。”杜父推杜母,這個時候了,他還在色厲內荏地罵:“你就是個蠢的?你媳婦這幾天水米未進,你就不知道跟我們說?”
“我屋裡的哭聲就沒斷過,你沒聽見?”杜明反問,他嘲諷道:“我以為你們是打算餓死她,再給我娶一個回來,也娶個商戶女,要娘家有錢的,有錢的才值得你們看重。”
杜父氣個仰倒,他跟老婆子都想著老大兩口子鬨這一出是在演戲,就是要逼他們服軟。他們前腳才被老二媳婦拿捏住,後腳又見老大媳婦要死要活地要騎在他們頭上,老兩口哪肯就範。他們壓根不信老大媳婦敢死,想著下雨天沒事做,大不了讓她在床上躺個十天半個月,就一直無視哭聲和罵聲。
杜黎記得他屋裡還有麥芽糖,是孟家舅舅們拿來的,他回屋抓一把,讓他娘先攪一碗糖水給他大嫂灌下去。
糖水端來,李紅果咬緊牙關不肯喝,她如回光返照一樣掙紮著坐了起來,摟著兩個孩子說:“錦書,巧妹,你倆記好了,娘就是被你爺奶逼死的……”
“行了!”杜父惱火地打斷她的話,“不就是送錦書去念書,行,送,我剝皮賣肉也送他去學堂,我倒要看看你兒子能讀出個什麼名堂。”
李紅果得到她想要的,她見好就收。
杜黎留意到他大哥麵露得逞,他確定了,絕食是真,尋死是假。
他鬆口氣,幸好沒有真想不開。
杜明接過杜母手上的糖水碗,他扶著李紅果喂她喝,“喝吧,錦書和巧妹還需要你。”
杜父甩袖子走了,杜母氣不順地去灶房熬粥,杜黎站在門口望著屋裡的一家四口,心裡隻餘唏噓。
“你還不走?”杜明見他一直盯著,心裡不免發虛,生怕被他看出什麼。
“大哥,三弟今年十八歲,你訓我十八年,小時候你罵我哭哭啼啼是裝可憐,長大後罵我一點事要記一輩子。我一直不明白你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今晚確定了。你瞧,你也受不了被偏心被忽視被不公平對待的滋味,刀子落在誰身上誰知道疼。”杜黎挺傷心的。
“你什麼意思?”杜明繼續裝糊塗。
“你出去!”錦書突兀地開口。
杜黎笑了,“錦書,你也怨怪我?你可彆恨我,你得謝我才是,沒有我和你二嬸,你可去不了私塾。”
“我能去念書是我娘拿命換的。”錦書高聲說。
杜黎不跟小孩子計較,他看向杜明,問:“錦書八歲了,之前你們兩口子一直得過且過,這次的態度怎麼這麼堅決?是因為占慣便宜的人吃不了一點虧。大哥,以後可彆再來我麵前吆五喝六地訓斥我,你私心太重,沒資格教訓我。”
說罷,杜黎離開,他徑直回屋,他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屋裡,許久過後,他捂住臉深吸一口氣,原來他從小到大受的委屈吃的虧,他的父母手足都是心知肚明的。
“老二,睡沒睡?”杜母在門外問。
杜黎不理,杜母大力拍門。
杜黎拉開門,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杜母繞過他走進屋,她習慣性地吩咐:“我跟你說個事,家裡的情況你也知道,供你三弟讀書都夠嗆,沒有餘力再供錦書,你跟你媳婦商量商量,錦書的束脩她來出。”
“她沒錢。”
“……”杜母咽下罵人的話,說:“少跟我說屁話,你讓她先付幾年的。你們放心,錦書不是念書的料子,過個幾年他自己就不去讀了。”
“沒有。”杜黎氣得大喘氣,他心裡默念著反抗反抗反抗,他小時候要是懂這個道理,敢跟他大嫂一樣豁出去,他肯定不會淪落到次次被犧牲的地步。
“不管她有沒有,她都不會掏這筆錢,她的私房錢是給我兒子用的,不是給彆人兒子用的。”杜黎明確地說,“誰的兒子誰出錢養,養不起就不讓他念書。我三弟念了十二年的書,也該休息休息了,家裡供不起他,就讓他去開個私塾賺錢,攢夠錢再去參加科舉考試。”
“你說的是人話?”杜母質問。
杜黎推她出去,“我是你生的,我是人還是畜牲你比誰都清楚。”
杜母反手扇他一巴掌,“該死的東西,這個家就是被你戳爛的,要不是你娶個掃把星回來,我們家還和和美美的。我當初怎麼沒把你餓死,我就該餓死你,保肚裡的孩子。”
“你終於說出來了,我也想你把我餓死,我死了,你能對我愧疚一輩子。”杜黎感覺手在發抖,牙也在發抖,他渾身發冷,想掉眼淚又覺得丟人,他想去找孟青,但又恐懼她也不能理解他。
他回屋關上門躺在床上發呆,門外的罵聲什麼時候停的他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