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醫院大門,清冷的夜風撲麵而來,吹散了點消毒水的味道,也讓他後背的疼痛似乎更清晰了幾分。蘇瑾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邊,此刻才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醫生的話,你得聽。”
“知道知道,”楊睿趕緊應聲,試圖扯出一個輕鬆的笑,卻因為牽動後背肌肉而變成了齜牙咧嘴的怪相,“嘶……蘇博士,這次真是……拖累你了。”
蘇瑾看著他強忍疼痛的樣子,在醫院慘白燈光下顯得格外蒼白的臉,還有那身沾滿泥汙、後背明顯被警棍抽破的廉價外套,心頭湧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是後怕,是憤怒,也有一絲……她自己也不願深究的酸澀。她搖搖頭,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彆說這些。你還能走嗎?我送你回去?”
“彆!”楊睿連忙擺手,動作幅度稍大,又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嘶……哪能讓功臣再當司機!再說了,”他努力挺直一點腰板,儘管這讓他額頭瞬間冒出一層冷汗,“折騰了大半夜,肚子唱空城計了。蘇博士,賞個臉?讓我請你吃個飯?地方你挑,就當……壓壓驚,也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些,眼神裡卻帶著不容拒絕的誠懇,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期待。
蘇瑾本想拒絕,讓他立刻回去休息。但看著他被冷汗打濕的鬢角和那雙在疲憊中依舊亮得驚人的眼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好。我知道附近有家店,這個點……應該還開著。”
推開那家藏在老城巷子深處的小店玻璃門,一股混合著牛油、辣椒、花椒和各種香料的熱烈氣息瞬間將兩人包裹。喧鬨的人聲、鍋勺碰撞的叮當聲、湯底沸騰翻滾的咕嘟聲,彙成一股充滿煙火氣的洪流,瞬間衝散了醫院帶來的冷清和剛剛經曆的驚心動魄。明亮的燈光下,一張張被火鍋熱氣熏得紅撲撲的臉,洋溢著簡單的滿足。
楊睿顯然沒料到蘇瑾會選這種地方,他想象中的“大教授”似乎應該坐在窗明幾淨、放著鋼琴曲的高檔餐廳裡。他有些局促地拉開一張塑料凳子,後背的疼痛讓他動作遲緩而彆扭。蘇瑾卻已經熟練地拿起桌上的鉛筆,在油膩膩的點菜單上勾畫起來:“鍋底要紅湯微辣?還是鴛鴦?毛肚、黃喉、鴨腸……這些吃嗎?”
“吃!都行!”楊睿趕緊點頭,看著蘇瑾專注點菜的側臉,在火鍋店暖黃嘈雜的燈光下,平日裡那份清冷的學術氣息被柔和衝淡,竟有種奇異的、生動的真實感。他忍不住開口:“蘇博士,你……跟我印象裡那些大學裡的教授,真不一樣。”
蘇瑾點菜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他,帶著一絲詢問。
楊睿一邊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搭在椅背上,避開傷口,一邊組織著語言:“象牙塔裡的專家教授,我……也見過幾位。提起風水,要麼就是嗤之以鼻,一棍子打死,說是封建迷信的糟粕,看都懶得看一眼;要麼呢,就是另一個極端,張口閉口科學至上,把老祖宗的東西貶得一文不值,覺得隻有他們實驗室裡出來的才是真理。壁壘分明,水火不容。像你這樣……”他頓了頓,看著蘇瑾的眼睛,“能放下身段,願意去接觸、去了解,甚至願意跟我這種‘江湖術士’合作,用儀器去測量,用數據去說話的……真沒見過。兼容並包,有容乃大,說的就是你這樣的吧?”
他的話很樸實,甚至有些笨拙,卻字字誠懇。
蘇瑾聽著,心頭微微一動。她放下鉛筆,拿起桌上的大麥茶壺,給兩人麵前的杯子都倒上。琥珀色的茶水注入粗瓷杯中,升起嫋嫋熱氣。
“那你呢?”她反問,目光落在楊睿臉上,“楊師傅,你也跟我印象裡那些‘大師’們完全不同。”
楊睿端起茶杯暖手,挑眉等著下文。
“我以前接觸過的,或者聽說的風水師,”蘇瑾的聲音在火鍋店的喧囂中顯得格外清晰,“大多要麼神神秘秘,開口閉口就是‘天機不可泄露’,要麼滿口玄之又玄的術語,把人繞得雲裡霧裡,最後落腳點無非是讓你掏錢請個‘法器’、做個‘法事’。宣揚的東西,很多確實帶著封建迷信的糟粕,甚至……江湖騙術居多。”她看著楊睿,眼神清澈坦蕩,“但你不一樣。”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杯壁:“你懂磁場,理解次聲波,知道能量場的物理特性。你解決問題,不是靠燒符念咒,而是靠尋找物理上的乾擾源,用科學可以解釋的原理去化解。你把那些古老的‘煞氣’、‘地脈’,用現代人能理解的環境能量場理論重新詮釋……這很特彆。”
鍋底被服務員端了上來,紅亮的牛油在九宮格裡翻滾沸騰,升騰起帶著濃烈香氣的白霧,瞬間模糊了兩人之間的視線。辛辣鮮香的氣息撲麵而來,刺激著味蕾,也仿佛驅散了最後一絲陰霾。
隔著朦朧的熱氣,蘇瑾的聲音清晰地傳來:“你讓我覺得,風水……或許不該是故弄玄虛的咒語,而是一種解讀環境、尋求與自然和諧共處的古老智慧語言。隻是過去被太多迷霧遮住了它的本意。”
楊睿怔住了。他從未聽過一個受過嚴格科學訓練的人,用這樣的視角來評價他所學的、常被斥為“迷信”的東西。一股暖流,比麵前的火鍋更滾燙,悄然湧上心頭,衝淡了後背的疼痛。他咧開嘴,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甚至有些傻氣的笑容,也顧不上疼了:“蘇博士,你這評價……太高了!來,肉熟了!趕緊下筷子,這頓我請!彆跟我搶!”他笨拙地拿起漏勺,想把鍋裡翻滾的毛肚撈給蘇瑾,動作一大,又牽扯到傷處,疼得他“嘶”了一聲,勺子差點掉進鍋裡。
蘇瑾看著他狼狽又努力的樣子,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笑容如同冰消雪融,帶著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暖意。她伸手接過他手裡的漏勺:“行了,傷員就老實坐著吧。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