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了啊……”
桀諾下意識低下眸錯開了我的視線,他這一刻的表情變化微小而細膩,隨後他自然的換好拖鞋走進屋,避重就輕道,“我給家裡人報備一下行程,你知道的,畢竟我一個人在外,老爸老媽要念叨一下。你呢?怎麼醒了?因為在意明天的特訓嗎?”
我順杆爬,“特訓的事的確有些在意,不過我不緊張,隻是有些好奇而已,桀諾呢?”
桀諾坐在沙發上,卻沒有蓋上攤子,而是手指交握手肘撐膝一副大佬坐姿,“我當然不會緊張他的特訓了,對我而言,什麼特訓都能適應良好。”
顯然他現在沒什麼睡意了,還有些焦灼。
我望了眼外麵的繁華夜景,說道,“所以你也決定跟著門庫訓練了?”
桀諾:“啊……是啊。”
他說,“反正我回家後也是特訓和工作,在外也是特訓和工作,隻要不疏於提升實力,我家裡人那邊還是有談判餘地的,而且我的工作很彈性製嘛……吧。”
提起他的工作來總會有點兒陰間,我倒是更在意他的措辭,和家裡人的“談判餘地”。暗殺者之家果然處處都和常人不一樣。
我敏銳的嗅到了一分危險,因為桀諾對家人的態度問題,及他們聽上去並不和諧,且氣氛比上次更為緊張的通話行為。我突然意識到了,桀諾從未跟他的家裡人提及“我”。
不能?不敢?不重要?
出於對家族監視的下意識隱瞞,還是知曉家族定會反對的有意為之?
即便隻是平日裡的談話,不涉及深入的談心,桀諾對於家族控製欲的反感和抵抗也滿到溢出來了,那麼家族會對他控製到什麼地步,包括社交圈嗎?
想到這裡我竟然有些詭異的想笑,但我分不清笑意的來源,可能我隻是覺得好笑。
我問:“你們一家到底有多少工作要做啊?”
關乎暗殺的問題桀諾都會謹慎一些,而如果深入溝通下去,無疑是拉近距離的猛劑。
而一般隻要我一問,桀諾就會答,他說,“五大陸的人都排著隊等我家的號呢。”
這麼一聽又有些地獄,我說,“有那麼多人嗎?”
桀諾:“是啊,除了敵對的商人,還有政治家,軍事家,各個機構協會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在我爺爺輩時就和我家建立了長期合作關係,殺人還會有優惠價呢,而這些人物要殺的對象往往也身居高位,身邊都是保鏢和軍隊,所以任務等級也特彆高,暫時根本委派不到我的手上,分給我的,大都是民間目標。”
他往後靠在了沙發的靠背上,“就算是民間目標,也絕大部分和普通人不在一個階級。不是有一句話嗎?被人殺死的對象往往有被人殺死的理由。”
我:“……”
我:“……”
桀諾愣了一下,看向我。
他的眼睛在暗淡的夜色中呈現出了深不見底的黑色,又因窗外的大屏燈折射出幽藍的光。
就像在窺視和觀察,隨後他試探性的低聲說道,“抱歉……”
我覺得我可以聽他這句道歉,我問,“你從幾歲開始工作的?”
桀諾:“六歲吧,之所以用不確定的語氣,是因為六歲那年的任務失敗了。”
說到這裡,桀諾盤起腿來正對著我,精神氣明顯提了上來,“我媽發了好大一通火,我爸爸和爺爺都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就好像我是一個不合格的殺人機器一樣,然後把我關進刑訊室一個月,出來後又進行了三個月慘無人道的訓練,哈!我總感覺我現在之所以對於那段記憶這麼模糊,就是因為疼痛超出閾值了,我的大腦直接把那些經曆屏蔽掉了。”
我也直起了腰,“哎——原來你會失敗。”
桀諾:“我當然會失敗啊,為什麼這麼問。”
我:“因為你一副什麼都要做到,還要高效率做好的模樣。”
桀諾一怔:“我在你看來是這樣的啊。”
他好像很意外又很平靜的接受了,“的確,從來沒有人評價過我是什麼樣的人,我相對於家裡人來說實在是太弱小了,我爺爺說我的資質不如他,也不如我爸爸,但我家隻有我是內定的繼承人,所以我的訓練量似乎是有史以來最高的,和他們相比,我根本不算天才啊……”
這話可跟和門庫說時不一樣。
我肯定道,“你是天才啊。”
桀諾:“?”
我說,“常人在那樣的訓練下早就崩潰了,而你不僅挺了過來,也真的追趕上了父母的期望,所以我說你很厲害,你的強大是經過千錘百煉的。”
我:“幸好你是我的同伴,桀諾。”
“……”
過了一會兒,我發現桀諾沒有回應,奇怪的看向他。
桀諾就像受到無形重創一樣呆滯的看著我。
過了一會兒,他指著我說,“你這人……相當可怕啊……”
我:“?”
“……”
猶如打開了話匣子,桀諾幾步湊過來站在我的床腳,還蹬掉拖鞋盤腿坐了上來,“我跟你說,我爸那個人超級古怪的,他們給我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殺死入侵者,結果我沒打過,他就站在一邊揣著兜看著我,一臉冷漠道:桀諾,站起來,你已經脆弱到爬不起來了嗎?但是啊但是啊,我清楚記得我當時完全不是入侵者的對手,也就是說繼續打下去我必死無疑,我學的一直都是暗殺術,結果當時我們是在開闊的森林裡對打,我的技巧根本用不出來……”
我往前挪了挪拉近和他的距離,模仿男人的語氣道,“桀諾,站起來,你已經脆弱到爬不起來了嗎——這樣嗎?”
桀諾哈哈大笑,“沒錯!就是這種陰沉沉的口吻,然後我就暈倒了,如今想來,當時他們是在測試我的膽量吧。”
我說:“與死亡的恐懼對抗嗎?”
桀諾:“嗯,因為我當時真的以為自己要被殺死了,而我老爸竟然冷眼旁觀。”
我驚奇道,“你們家真奇怪。”
桀諾:“是吧是吧,我暈倒後就發起了高燒,結果醒來竟然在刑訊室,但我沒哭哦,眼淚隻會引來更嚴厲的責罰。我意識清醒後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啊,原來我沒被殺死啊,我老爸果然救我了。”
我:“你不會悲傷嗎?”
他眼梢吊起,露出了一個很符合殺手的危險笑意,“不會哦,就算會,也早就忘記了。”
就像他曾說的,他被教育成這幅樣子……
我說,“我會悲傷。”
桀諾收住笑意,看著我。
我把枕頭壓在手下,平靜道,“在意的人如果受傷了,我會怒不可遏,像失去理智的發狂野獸。”
桀諾飛快的眨了眨眼,就像他此刻動搖的心神。
在意的人受傷了……發怒?
桀諾情不自禁的想到,他也會這樣嗎?他這樣過嗎?
失去理智的發狂野獸又是什麼樣子,賽麗竟然會這樣嗎?她曾這樣過?
不,他怎麼可能失去理智,對揍敵客而言,那是最愚蠢的。
桀諾說,“可是你好像是總能很冷靜的類型。”
我:“是這樣的,因為我很聰明。”
桀諾:“……”
我也覺得我很幽默。
當天晚上我們聊到了三點才睡,但早上起來仍然精力滿滿,我想念的確對我的身體有很大益處,以往怎麼著也會覺得頭腦昏沉。
門庫驅車帶我們去了特訓的地點,一路上他揶揄後座的桀諾,即便不拜師還一直跟著他學習,“你可真是沾光了哦~我在獵人裡也算是高手了。”
桀諾正和我研究報紙上新登的遊戲新聞,毫不客氣的回道,“高手?你自封的嗎?我怎麼也沒看到什麼權威獎項啊。”
門庫:“我可是一星獵人,堂堂一星獵人!”
我和桀諾瞪大眼,桀諾:“騙人!”
我:“師傅你該不會想進階二星吧……”
協會認定,在某個領域中有很大的成就,或是留下許多功績的獵人才會受贈“一星獵人”的稱號。
而二星獵人,要在滿足一星獵人的條件下擔任高官,並培育出獲得星級的後輩獵人。
三星獵人是頂級獵人受封的稱號,要達成曆史性的發現或世界性偉大事業。
門庫說,“如果你們有那個本事的話,讓師傅我一躍晉升就是最好的回報了,聽到沒有~~”
我:“哦!”
桀諾:“不要這麼輕易的答應他啊笨蛋!”
門庫駕駛的車越跑越偏,他說,“你們啊,其實運氣真——的好到爆的,能有我這麼專業的獵人指導念,回家對著我的照片燒香感謝吧,要知道水見式是心源流自創的測試念係的方法,很多習得念能力的人是沒人指導的,他們就算知道六大係的概念,也可能分不清自己到底擅長哪一類而走入歧途,能在最好的年紀最恰當的時機得到正確的指導,你們的前途有一半是握在我手中的。”
這點我不否認,事實上我的確很感謝門庫,我說,“感謝大恩大德的門庫師傅~~!”
桀諾:“喂!”
我順便把桀諾的份也說了,“師傅,其實桀諾也很信服你,他非常認真的聽你的話修煉呢。”
桀諾揮舞著手來捂我的嘴,我嬉笑著靈敏躲過,我們兩個在後排一攻一躲,門庫在駕駛座哈哈大笑,然後點開收音機播了一首勁爆的流行樂。
這種歡樂的氣氛一直持續到了門庫的目的地。
一片廢土。
我們幾乎開出了那座城市,桀諾嘀咕著回去要麻煩了,門庫向我們展示了特訓地點,“喏,看到這個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