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突然站起,木椅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抓起桌上的鋼筆,在筆記本“寒蟬”二字旁重重寫下三個名字:周明遠、林浩宇、趙振邦,紅筆將三個字連成三角,墨跡暈開,像團凝固的血。
“我爸不是死於入室搶劫。”他的聲音發顫,“他是發現了拆遷協議造假,他們怕他把證據捅出去……所以二十年後,有人開著林總的車撞我,就為了讓‘寒蟬’永遠閉嘴。”
當天下午的市檔案館地下庫冷得像冰窖。
宋昭穿著蘇晚的圖書館工服,胸前掛著“古籍修複實習生”的胸牌,跟著檔案員走進3號庫房時,後頸的雞皮疙瘩爬了一路。
他要調閱的昭陽巷拆遷檔案在B區17架,當金屬檔案盒被取出時,他注意到盒蓋內側有新鮮的劃痕——有人剛動過。
原始協議簽名頁的紙質感不對。
宋昭捏著複印件的指尖微頓,他記得物證中心的紙張檢測儀:2002年停產的“江城特供紙”表麵有細密的竹纖維,而眼前這張紙摸起來滑溜溜的,是2005年才普及的木漿紙。
他假裝整理文件,用指甲在複印件背麵輕輕刮了刮——果然,紙張纖維層下有隱約的壓痕。
“能借下複印機嗎?”他衝檔案員笑了笑,“我需要核對幾個日期。”
修複室的顯微光譜儀亮起時,蘇晚正踮腳調整鹵素燈的角度。
壓痕在藍光下逐漸顯形:半份未簽署的抗議聯名書,第九個名字是“宋援朝”,第七個簽名下方有枚模糊的指紋。
宋昭將圖像導入警隊數據庫時,手背上的血管突突直跳——陸遠給他的臨時接口隻能用半小時,這是他停職後最後能調用的資源。
匹配結果彈出的瞬間,他差點掀翻桌上的墨水瓶。
屏幕上的證件照裡,男人西裝筆挺,胸牌寫著“開發區管委會副主任”——正是三年前趙振邦在“強拆衝突案”裡力保的“現場維穩民警”。
“他當年負責收走住戶的房產證。”宋昭盯著照片裡男人的嘴角,那道若有若無的疤,和當年案卷裡“暴力執法”投訴信上的描述分毫不差。
當晚的電視新聞像盆冰水兜頭澆下。
趙振邦坐在刑偵支隊會議室裡,背後掛著“維護警務紀律”的橫幅,鏡頭掃過他時,雪鬆香水味仿佛穿透屏幕:“近期有停職人員非法獲取物證信息,涉嫌泄露機密,支隊已成立專項調查組。”
蘇晚攥著遙控器的手在抖,手機屏幕上的評論區被“內鬼”“叛徒”刷屏。
她正要點退出,一條匿名留言突然跳出來:“昭陽巷沒死絕,還有人在畫傘。”
“林小滿!”兩人同時喊出聲。
修傘攤所在的巷口飄著雨絲。
宋昭的皮鞋踩過滿地碎竹骨,攤位已經被清理得乾乾淨淨,隻剩半幅藍布簾掛在竹竿上,布麵印著褪色的牡丹——那是林小滿去年送他的傘麵,說“叔叔的眼睛像牡丹芯裡的金”。
巷尾的配電箱後傳來窸窣聲。
林小滿縮成一團,蒼白的臉貼在鐵箱上,見是他們,立刻用手語比劃起來:“昨晚十點,黑車停在巷口,兩個人抬箱子,箱角露藍布……”她抓起地上的炭筆,在水泥牆上畫出車牌尾號“773”,又指了指頭頂的路燈——那盞燈,正是宋昭車禍當晚唯一不亮的監控燈。
回到修複室時,牆上的線索圖已經貼滿了。
宋昭站在中間,目光掃過車禍時間線、拆遷紅線圖、指紋匹配結果、林小滿的炭筆畫……最後停在趙振邦的照片上——照片裡他左手無名指正輕微抽搐,和三年前內部聽證會上做假證時的動作一模一樣。
“真相之眼”的金色紋路在瞳孔裡流轉。
他伸出手指觸碰照片,太陽穴突然炸開劇痛——回溯場景裡,趙振邦在“證據存疑”的報告上頓了頓,筆尖重重劃掉四個字,改成“程序合規”。
20秒的畫麵像把刀,在他腦海裡刻下血痕。
“痛嗎?”蘇晚的手覆上他冰涼的後頸。
他扯出個笑,將硬盤鏡像、光譜分析報告、林小滿的炭筆畫依次拖進加密壓縮包。
“寒蟬不是啞巴。”他點擊上傳按鈕時,晨光正漫過修複室的小窗,“它隻是需要個合適的時機,把聲音傳到該聽的人耳朵裡。”
省紀委匿名舉報平台的接收提示音響起時,蘇晚的手機震動起來。
她掃了眼消息,抬頭對宋昭說:“陸遠的密信——董科長申請介入技術複核,你的時間,開始了。”
宋昭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喉嚨裡的那團寒蟬,終於展開了帶血的翅膀。